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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种社会里,很自然的那些容易遭民主派政治家
仇视的人们就会希望掌握辩论的技术。尽管雅典人惯好迫害,
但是在有一点上却远不象近代美国人那样狭隘,因为那些被
指控为不虔敬与败坏青年人的人们还可以出席为自己申辩。
这就说明了智者们何以受到一个阶级的欢迎而不受另一
个阶级的欢迎;但是在他们自己的心目里总以为他们并非是
为个人的目的而服务,而且他们之中确乎有很多人是真正从
事于哲学的。柏拉图对他们极尽诋毁谩骂的能事,但是我们
不能用柏拉图的论战来判断他们。在他较轻松的语调里,让
我们从《攸狄底姆斯篇》中引下列一段文章,文中说有两个
智者狄奥尼索多拉斯和攸狄底姆斯故意去捉弄一个名叫克里
西普斯的头脑简单的人。狄奥尼索多拉斯说:
 你说你有一条狗吗?
 是呀,克里西普斯说,有一条恶狗。
 他有小狗吗?
 是呀,小狗们和他一个样。
 狗就是他们的父亲吗?
 是呀,他说,我看见了他和小狗的母亲在一起。
 他不是你的吗?
 他确乎是我的呀。
 他是一个父亲,而且他又是你的;所以他就是你的父
  亲,而小狗就是你的兄弟了。
    从较为严肃的语调里,我们可以引题名为《智者》的一
篇对话。这是一篇以智者做为一个例子而对定义进行逻辑的
讨论的对话。我们目前暂不讨论这一篇的逻辑,关于这一篇
对话我想要提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他最后的结论。
    "制造矛盾的技俩出自于一种不真诚的、夸大的模仿,是
属于由影象制造而产生的那类假象制造的,其特点是属于人
为的而非神明的创造的一部分,它表现为一种暧昧的玩弄词
句;----老实说,可以指出为真正智者的血脉渊源的,就是
如此。"(康福特的译文)
    有一个关于普罗泰戈拉的故事,这个故事无疑是杜撰的,
但却可以说明人民心目之中智者与法庭的关系。据说普罗泰
戈拉教过一个年青人,规定这个年青人如果在第一次诉讼里
就获得胜利,才交学费,否则就不交。而这个青年人的第一
次诉讼就是普罗泰戈拉控告他,要他交学费。
    然而现在让我们撇开这些序幕,来看一看我们关于普罗
泰戈拉真正知道哪些事情。
    普罗泰戈拉约当公元前500年生于阿布德拉,德谟克里
特就是来自这个城的。他两次访问过雅典,第二次的访问不
会迟于公元前432年。公元前444-3年他为徒利城编订过一
部法典。有一种传说说他被控为不虔敬,但这似乎是靠不住
的,尽管他写过一本《论神》的书,这本书一开头就说:"至
于神,我没有把握说他们存在或者他们不存在,也不敢说他
们是什么样子;因为有许多事物妨碍了我们确切的知识,例
如问题的晦涩与人生的短促。"
他的第二次访问雅典,柏拉图曾在《普罗泰戈拉》一篇
中有过多少带点讽刺的描述,在《泰阿泰德篇》中并且很认
真地讨论了他的学说。他的出名主要的是由于他的学说,即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
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这个学说被人理解为指的是每.个.人.都是
万物的尺度,于是当人们意见分歧时,就没有可依据的客观
真理可以说哪个对、哪个错。这一学说本质上是怀疑主义的,
并且其根据的基础是感觉的"欺骗性"。
    实用主义的三位创始人之一,费·坎·斯·席勒就习惯
于自称是普罗泰戈拉的弟子。这一点我想是因为柏拉图在
《泰阿泰德篇》里提示过(作为对普罗泰戈拉的一种解释),一
种意见可能比另一种意见更.好.一.些.,但不一定是更.真.一.些.。
例如一个人有黄胆病的时候,看起一切东西来都是黄的。说这
些东西实际上并不是黄的而是一个健康人眼里所看到的那种
颜色,这种说法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我们可以说,既然健康
要比疾病好一些,所以健康人的意见就比黄胆病人的意见好
一些。这种观点显然是非常有似于实用主义的。
    不相信有客观的真理,就使得大多数人在实际的目的方
面成为了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什么的裁判者。因此普罗泰戈拉
就走上了保卫法律、风尚和传统道德的路上去。虽说我们已
经提到过,他并不知道神是否存在,他还是确信应当崇拜神。
对于一个其理论上的怀疑主义既很彻底而又逻辑的人来说,
这种观点显然是正确的观点。
    普罗泰戈拉的壮年就过着一种周游于希腊各个城邦不断
讲学的生活,他收费教"想要获得实际的效率与更高的精神
教养的任何人"。(策勒尔书,第1299页)。柏拉图反对----
并且按近代的观念来说多少是有点摆架子----智者们教书要
收钱的办法。柏拉图自己有着相当的私人财产,显然他不能
体会那些没有他那种好运气的人们的需要。奇怪的是近代的
教授们,他们虽找不出拒绝薪给的理由,然而也一再地重复
着柏拉图的这种挑剔。
    然而另外有一点是智者与当时大多数的哲学家们所不同
的。除了智者们之外,通常一位老师总是创建一座学校,学
校多少具有一种兄弟会的性质,多少有着一定的共同生活,往
往有些类似于一种僧院的规矩,并且常常有一种不公开宣布
的秘密学说。凡在哲学是起于奥尔弗斯主义的地方,这一切
都是非常自然的。但是在智者们中间,一点也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所教的东西,在他们心目中是与宗教或德行是不相干的。
他们教辩论术,以及有助于这种技术的其他一切知识。大致
说来,他们好象近代的律师一样,只准备教给人如何进行辩
护或是反对一种意见,他们并不从事宣传他们自己的结论。那
些把哲学认为是与宗教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一种生活方式的人
们,自然感到了震动;在他们看来智者们是轻佻的、不道德
的。
    在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可能说究竟是到什么程度----
智者们之引人厌恶,不仅是引起一般人的厌恶而且也引起柏
拉图和以后的哲学家们的厌恶,实在是由于他们智力的优异。
追求真理如其是全心全意的,就必须撇开道德方面考虑。我
们事先不能知道真理在某个社会里会不会被认为是有建设性
的。智者们总是准备追随着论证,走到论证所引出的结论上
去。而这往往就把他们带到了怀疑主义。他们之中有一个高
尔吉亚曾提出过,任何事物都不存在;而且纵令有任何事物
存在的话,那也是不可知的;而且纵令它存在并且被任何一
个人所认知,这个人也永远不能把它传达给别人。我们不知
道他的论证是什么,但是我很能想象他们具有一种逻辑的力
量,迫使得他们的对方要躲避到理论体系里面去。柏拉图总
是热心宣传足以使人们能变成为他所认为是有德的样子的那
些见解;但是他在思想上几乎从来都是不诚实的,因为柏拉
图让自己以社会的后果来判断各种学说。甚至于就在这点上,
他也是不诚实的;他假装是在跟随着论证并且是用纯粹理论
的标准来下判断的,但事实上他却在歪曲讨论,使之达到一
种道德的结论。他把这种恶习引到了哲学里面来,从此之后
哲学里就一直有着这种恶习。或许大部分正是由于对智者们
的敌视,才使得他的对话录具有了这种特征。柏拉图以后,一
切哲学家们的共同缺点之一,就是他们对于伦理学的研究都
是从他们已经知道要达到什么结论的那种假设上面出发的。
在公元前五世纪晚期的雅典,似乎有人教授着在当时人
看来似乎是不道德的、而且就在今天的民主国家里也似乎是
不道德的那些政治学说。在柏拉图《国家篇》的第一卷里,特
拉西马库斯就论证过除了强者的利益而外并没有正义;又论
证法律是政府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制定的;又论证在争夺权力
的斗争里,并没有任何可以援用的客观标准。根据柏拉图的
记载(见《高尔吉亚篇》),喀里克里斯曾主张过一种相似的
学说。他说自然的法则乃是强者的法则;但是人们为了方便
的缘故,就确立了种种制度和道德诫条以便束缚强者。这些
学说在我们今天,已经比它们在古代获得了更广泛得多的同
意。无论人们对它们怎样想,它们并不是智者们的特征。
在公元前五世纪----无论智者们在这一变化中所处的地
位如何----雅典有了一种转变,在与正在崩溃着的笨拙的但
是颇为残酷的保卫正统教义相冲突之中,就有了一种从僵硬
的清教徒式的单纯性过渡到机智的并且是同样残酷的犬儒主
义里去的转变。在这个世纪之初,是雅典人领导伊奥尼亚的
城邦进行反波斯的战斗,以及公元前490年马拉松的胜利。在
这个世纪的末了,则是雅典于公元前404年败于斯巴达,以
及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的被判死刑。从此以后雅典在政治
上就不再重要了,但是它却获得了毫无疑义地文化上的至高
无上的地位,这种地位雅典一直保持到基督教的胜利为止。
    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史上有某些事物对于理解柏拉图及其
以后的全部希腊思想来说,乃是极其重要的。在第一次波斯
战争的时候,由于有马拉松之战的决定性的胜利,主要的光
荣就归于雅典。十年以后在第二次战争时,雅典人在海上仍
然是希腊方面的最强者;但是在陆地上,胜利主要地要归功
于斯巴达人,斯巴达人是希腊世界公认的领袖。然而斯巴达
人的观点是狭隘的地方性的,当波斯人被逐出希腊的欧洲部
分之后,他们就不再抵抗波斯人了。保卫亚洲部分的希腊人
以及解放那些已经被波斯人所征服的岛屿的责任就被雅典承
当起来,并且获得很大的成功。雅典变成了海上的领袖强国,
并对于伊奥尼亚各岛获得了相当大的帝国主义式的控制权。
白里克里斯是一个温和的民主派,也是一个温和的帝国主义
者;在他的领导之下,雅典繁荣起来了。伟大的神殿----其
遗迹迄今仍然是雅典的光荣----就是他倡议修建的,用以代
替被薛克修斯所毁掉的神殿。雅典城的财富以及文化都迅速
地增加;而且正如这种时代所必然会发生的一样,尤其是当
财富由于对外贸易而增加的时候,传统的道德与传统的信仰
就衰退了。
    这时候,在雅典出现了特别众多的天才人物。三大戏剧
家,伊斯奇鲁斯、索福克里斯与幼利披底,都属于公元前五
世纪。伊士奇鲁斯在马拉松作过战,并且曾目睹沙拉米之役。
索福克里斯在宗教上仍然是个正统派。但是幼利披底却受了
普罗泰戈拉以及当时自由思想的精神的影响,而且他对神话
的处理是怀疑主义的并带有颠复性的。喜剧诗人亚里斯多芬
尼嘲笑了苏格拉底、智者们和哲学家们,然而他本人却是属
于他们那个圈子的;柏拉图在《筵话篇》中把他和苏格拉底
的关系写得非常之友好,我们也已看到雕刻家斐狄阿斯也是
属于白里克里斯的圈子里的。
    这一时期雅典的优越毋宁是在艺术方面,而非在知识方
面。公元前五世纪的伟大数学家和哲学家除了苏格拉底之外,
没有一个是雅典人;苏格拉底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把自
己限于口头论辩的人。
    公元前431年伯罗奔尼苏战争的爆发与公元前429年白
里克里斯的逝世,就开始了雅典历史上的阴暗时期。雅典人
在海上占有优势,但是斯巴达人握有陆地上的霸权,并且在
夏季一再侵占亚底加(雅典城除外)。结果是雅典城拥挤不堪,
并且由于疫疠而损失惨重。公元前414年雅典人派出一次对
西西里的大远征,希望能占领与斯巴达联盟的叙拉古;但是
这个试图失败了。战争使雅典人变得凶顽而暴虐。公元前406
年他们征服了梅洛斯岛,把所有服兵役年龄的男子都屠杀光
了,把其他的居民掠为奴隶。幼利披底的《特罗伊妇人》这
个剧本就是对这种野蛮行为的抗议。斗争还有其思想意识的
一方面,因为斯巴达是寡头政治的代表,而雅典则是民主政
治的代表。雅典人有理由怀疑他们自己的一些贵族有叛国行
为,人们都认为他们的叛国行为与公元前405年伊格斯波达
米之战中海军的最后溃败有关。
    战争的结局是斯巴达人在雅典建立了一个寡头政府,史
称三十僭主。三十僭主中有些人,包括他们的首领克利提亚
在内,曾经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他们当然是不得人心的,不
到一年就被推翻了。在斯巴达的同意之下,民主制又恢复起
来;但那是一个江河日下的民主制,它由于有大赦而无法对
自己内部的敌人直接报复,但是它在大赦的范围之外却喜欢
找任何的借口来控诉这些敌人。苏格拉底的审判与死刑(公
元前399年)就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出现的。
雅典的民主政治虽然由于不包括奴隶和女人而有着严重
的局限性,然而在有些方面,要比任何近代的体制都更为民
主。法官和大部分行政官都是由抽签选出来的,并且任职的
时期很短;因而他们都是普通的公民,就象我们的陪审员那
样,他们有着普通公民们所特有的偏见,并且缺乏职业性的
气味。一般说来,总是有许多的法官在听案。原告人与辩护
人,或者起诉者与被告,都是亲自出席的,而不是由职业的
律师出席。十分自然地,胜败大部分要取决于演说时能打动
群众偏见的那种技巧。虽然一个人必须亲自发言,但是他可
以雇一个专家替他写发言稿,或者是象许多人所喜欢的那样,
可以花钱去学习那种在法庭上获胜所必需的技术。智者们就
被公认是教给人以这种技术的。
    雅典历史上的白里克里斯时代,非常有似于英国史上的
维多利亚时代。雅典是富强的,不大受战争的干扰,并且具
有一部由贵族所执行的民主宪法。在谈到阿那克萨哥拉时,我
们已经看到有一个反对白里克里斯的民主反对派逐渐地积蓄
了力量,并且逐一地攻击他的朋友们。伯罗奔尼苏战争爆发
于公元前431年①;雅典(和许多其他地方一道)遭到大疫的
袭击;为数曾经约达230,000的人口便大大地减少了,并且
永远再也没有恢复到它原来的水平(柏里:《希腊史》卷Ⅰ,
444页)。白里克里斯本人于公元前430年被免除将军的职
务,并且被一个由150名法官所组成的法庭以侵吞公款的罪
名而判处罚款。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于大疫,他本人也于次年
(429)死去。斐狄阿斯和阿那克萨哥拉都被判罪;阿斯巴西
亚被控为不虔敬而且治家无方,但是被赦免了。

//①战争结束于公元前404年,雅典一败涂地。
第十章 普罗泰戈拉

    我们所曾考察过的前苏格拉底时期的那些伟大的体系,
在公元前五世纪后半叶就遭到了怀疑运动的反对,怀疑运动
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智者的领袖普罗泰戈拉。"智者"这个字
原来并没有坏意思;它指的差不多就是我们所说的"教授"。
一个智者是一个以教给青年某些事物为生的人,这些事物被
人认为在实际生活中是对青年有用的。既然当时还没有这类
教育的公共设施,所以智者们就只教那些自备束脩的人或者
是由家长出束脩的人。这就倾向于给他们以某种阶级的偏见,
而当时的政治局面又更加强了这种偏见。在雅典和许多别的
城市,在政治上民主制获得了胜利,但是对于削减那些属于
旧贵族世家的人们的财富方面却毫无成绩。体现出来我们心
目中所谓希腊文化的,大体上都是富人:他们有教育、有闲
暇,游历把他们的传统偏见的棱角给磨掉了,他们消耗于论
辩的时间又磨练了他们的机智。所谓民主制,并没有触动使
富人无需压迫自由公民便能享有他们的财富的那个奴隶制
度。
    然而在许多城市里,尤其是在雅典,较穷的公民们对于
富人有着双重的仇视,一是嫉妒,二是传统心理。富人----
常常很正当地----被人认为是不虔敬的和不道德的;他们在
颠复着古代的信仰并且也许还试图摧毁民主制。于是就形成
了政治上的民主制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的互相结合,而文化
上的革新者们则倾向于政治上的反动派。近代的美国也存在
着多少相同的情况,在美国作为主要的天主教组织的塔曼尼
派①努力保卫传统的神学与伦理的教条而反对启蒙运动的进
攻。但是美国的启蒙者在政治上要比雅典的启蒙者软弱得多,
因为他们没有能够与财阀政治一起建立共同的目标。然而那
里有一个重要的高等知识阶级是从事于保卫财阀政治的,那
就是公司法律顾问阶级。在有.几.方面,他们的作用非常有似
于智者们在雅典所起的那种作用。

//①塔曼尼是美国纽约城的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团体,主张所谓的民主和地方
//分权制。----中译本编者
德谟克里特----至少我的意见如此----是避免了后来曾
经损害过所有古代和中世纪思想的那种错误的最后一个哲学
家。我们迄今为止所探讨过的所有的哲学家们,都曾致力于
一种无所为而为的努力想要了解世界。他们想象中的了解世
界要比实际的情形轻而易举得多,但是没有这种乐观主义他
们就不会有勇气做出开端来的。他们的态度只要并不是仅仅
体现他们时代的偏见的时候,大体上可以说是真正科学的。但
它不仅.仅.是科学的;它还是富于想象的、生平蓬勃的,并且
充满了冒险的乐趣。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兴趣,----流星
和日月蚀、鱼和旋风、宗教和道德;他们结合了深沉的智慧
和赤子的热诚。
    自此而后,尽管有着空前无比的成就,然而却呈现了某
些衰落的最初萌芽,然后就是逐渐地衰颓。德谟克里特以后
的哲学----哪怕是最好的哲学----的错误之点就在于和宇宙
对比之下不恰当地强调了人。首先和智者们一起出现的怀疑
主义,就是引导人去研究我们是如.何.知道的,而不是去努力
获得新知识的。然后随着苏格拉底而出现了对于伦理的强调;
随着柏拉图又出现了否定感性世界而偏重那个自我创造出来
的纯粹思维的世界;随着亚里士多德又出现了对于目的的信
仰,把目的当作是科学中的基本观念。尽管有柏拉图与亚里
士多德的天才,但他们的思想却有着结果证明了是为害无穷
的缺点。从他们那时候以后,生平就萎缩了,而流俗的迷信
便逐渐地兴起。做为天主教正统教义胜利的结果,就出现了
部分的新面貌;但是要一直等到文艺复兴,哲学才又获得了
苏格拉底的前人所特有的那种生平和独立性。
雪莱的诗里:
  世界永远不断地在滚动
  自它们的开辟以至毁灭,
  象是河流里面的水泡
  闪灼着、爆破着、终于消逝。
生命就从原始的泥土里发展出来。一个生活体全身处处都有
一些火,但是在脑子里或者在胸中火最多。(在这一点上,权
威们的意见是分歧的。)思想也是一种运动,从而也可以造成
别的地方的运动。知觉和思想都是生理过程。知觉有两种,一
种是感性的,一种是悟性的。后一种知觉仅仅有赖于被知觉
的事物,而前一种知觉则同时还要有赖于我们的感官,所以
很容易欺骗我们。德谟克里特和洛克一样,也认为有些性质
如温暖、美味与颜色实际上并不是在客体之内而只是由于我
们感觉器官的作用,但是有些性质如重量、密度与硬度则实
际上是在客体之内的。
    德谟克里特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已经知道,在
他看来灵魂是由原子组成的,思想也是物理的过程。宇宙之
中并没有目的;只有被机械的法则所统驭着的原子。他不相
信流俗的宗教,他反驳过阿那克萨哥拉的nous(心,理智)。
在伦理学方面,他认为快乐就是生活的鹄的,并且认为节制
与修养就是获得快乐最好的手段。他不喜欢任何激烈的热情
的事物;他不赞许恋爱,因为他说那就包含着意识可能被欢
乐所颠倒。他重视友谊,但是把女人想得很坏,并且也不愿
意有小孩子,因为对孩子们的教育会搅乱哲学的。在所有这
些方面,他都非常象杰罗姆·边沁;他对于希腊人所称之为
民主的东西也有着同样的爱好。①

//①他说:"民主之下的贫困比起专制之下所称为的繁荣来,正象自由要比奴
//役那样地更值得愿望"。
让我们来考查一下这个问题后来的演变历史。避免这一
逻辑困难的最初的最显著的办法就是把物.质.和空.间.区分开
来。按照这种看法,空间并不是无物,而是具有容器的性质;
它的某一部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充满了物质的。亚里士
多德说(《物理学》,208b):"虚空存在的理论就包含着位置
的存在,因为一个人可以把虚空定义为抽掉物体之后的位
置"。这种观点被牛顿以极其明确方式提了出来,牛顿肯定绝
对空间的存在,因而就区别开了绝对运动与相对运动。在哥
白尼学说的论战里,双方(不管他们是怎么样地没有认识到
这一点)都是接受了这种见解的,因为他们认为:说"天体
从东向西旋转"和说"地球从西向东转动"这两种说法是不
同的。但如果一切运动都是相对的,那末这两种叙述就仅仅
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说法罢了,就象是说"约翰是詹姆士的
父亲"和"詹姆士是约翰的儿子"一样。但是如果一切运动
都是相对的,并且空间是非实质的,那末我们手里就留下来
巴门尼德式的反对虚空的论证了。
    笛卡儿的论证和早期希腊哲学家的论证正好是同样的,
他说广袤是物质的本质,因此处处都有物质。广袤对于笛卡
儿,乃是一个形容词,而不是一个实体字;它的实体字便是
物质,而没有它的实体字它就不能存在。空虚的空间对于他
说来,正象是说幸福而可以没有一个幸福的感受者是同样地
荒谬。莱布尼兹的立场多少有些不同,他也相信有充满,可
是他以为空间仅只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在这个题目上他
和牛顿(由克拉克出面来代表)之间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这
个争论在爱因斯坦的时代以前始终悬而未决,但是爱因斯坦
的理论把胜利决定性地给予了莱布尼兹。
    近代的物理学家虽然仍然相信物质在某种意义是原子
的,但是并不相信有空虚的空间。就在没有物质的地方,也
仍然有着某.种.东.西.,特别是光波。物质已经不复具有它在哲
学中通过巴门尼德的论证所获得的那种崇高的地位了。它并
非是不变的实体,而仅仅是事件集合的一种方式。有些事件
属于可以被我们认为是物质事物的集群;另有些事件,例如
光波,则不是。唯有事件才是世界的材.料.,而每一事件都是
为时极其短促的。在这一点上,近代的物理学是站在赫拉克
利特的那一边而反对巴门尼德的。但是在爱因斯坦和量子论
以前,它却始终是站在巴门尼德那一边的。
    至于空间,近代的观点是:空间既不是一种实体,象牛
顿所说的那样并且象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所应该说的那样,
也不是伸展着的物体的一个形容词,象笛卡儿所想的那样,而
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象莱布尼兹所说的那样。现在还一
点都不清楚,这种观点是不是能与虚空的存在相符合。或许
就抽象的逻辑来说,它是可以与虚空相调和的。我们可以说
在任何两件事物之间总有一定的或大或小的距.离.,而这一距
离并不蕴含着有中间事物的存在。可是这样的一种观点在近
代物理学里是无法应用的。自从爱因斯坦以后,距离只是存
在于事.件.之间,而不是存在于事.物.之间了,并且它还既包括
着时间也包括着空间。它在本质上是一种因果的概念,并且
在近代物理学里作用是不会隔着距离的。然而这一切毋宁都
是根据经验的理由,而非根据逻辑的理由。此外,近代的看
法除非是以微分方程式便无法表述,因此它是古代哲学家们
所不会理解的。
    因而原子论派的观点之逻辑发展的结果便似乎是牛顿的
绝对空间的理论,这种理论遇到的困难乃是必须把实在归之
于"不存在"。对于这种理论并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反对理由。
主要的反对理由就是绝对空间乃是绝对不可知的,因此在经
验科学中就不可能是一种必要的假设。更实际的反对理由就
是,物理学没有它也能前进。但是原子论派的世界在逻辑上
仍然是可能的,并且要比任何其他古代哲学家的世界都更接
近于实际的世界。
    德谟克里特相当详尽地完成了他的理论工作,并且其中
有些工作是非常有趣的。他说每个原子都是不可渗透的、不
可分割的,因为它里面没有虚空。当你用刀切苹果的时候,刀
必须找到有一个可以插进去的空虚的地方;如果苹果里没有
虚空,它就会是无限地坚硬,于是在物理上就会是不可分割
的。每个原子内部是不变的,事实上原子就是一个巴门尼德
式的"一"。原子所作的唯一事情就是运动和互相冲撞,以及
有时候,当它们恰好具有能够互相钳合的形状时,结合在一
起。原子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火是由小球状的原子构成的,
灵魂也是如此。原子由于冲撞就形成了漩涡,漩涡就产生了
物体,并且终于产生了世界①。有着许多的世界,有些世界在
生长,有些则在衰亡;有些可能没有日和月,有些可能有着
几个日和月。每个世界都有开始和终了。一个世界可以由于
与另一个更大的世界相冲撞而毁灭。这种宇宙论可以总括在

//①关于他们所想象的这一过程发生的方式,见贝莱,前引书第138页以下。
我们可以看出有一点是大家一直都同意的,那就是:在
充满之中不能有运动。而在这一点上大家却都错了。在充满
里可以有循.环.的运动,只要它是一直不断地存在着。这种观
念是说一件事物只能运动到一个空虚的位置上去,而在充满
里则没有空虚的位置。也许可以很有效地论证说,运动决不
能在充满之内开.始.;但是决不能很有效地说,运动是完全不
能出现的。然而对希腊人来说,似乎一个人必须要末就接受
巴门尼德的不变的世界,要末就得承认虚空。
    巴门尼德反对"不存在"的论证,在逻辑上似乎用之于
反对虚空也同样是无可反驳的;并且在仿佛是没有东西的地
方却还有空气的存在,这一发现就更加强了巴门尼德的论证
(这是常见的逻辑与观察相混淆的一例)。我们可以把巴门尼
德式的立场表示如下:"你说·有虚空;因此虚空就不是无物;
因此它就不是虚空"。我们不能说原子论者已经答.复.了这一论
证;他们仅仅宣称他们认为应该略掉这一点,理由是运动乃
是一件经验中的事实,因此就必.定.有虚空,无论它是多么地
难于想象①。

//①贝莱(前引书第75页)则正好相反,他认为留基波有过一个"极端微
//妙"的答案。答案实质上就在于承认某种非物体的东西(虚空)的存在。
//伯奈特也同样说过:"这些通常被人认为是古代伟大的唯物主义者的原
//子论者们,事实上却最早明白地说出了一个事物可以是实在的而又并不
//是一个物体;----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实"。
与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不同,原子论者力图
不引用目.的.或.最.终.因.的观念来解释世界。一桩事情的"最终
因"乃是另一件未来的事,这桩事情就是以那件未来的事为
目的而发生的。这种概念是适用于人事方面的。面包师为什
么要做面包?因为人们会饥饿。为什么要建造铁路?因为人
们要旅行。在这种情况中,事物就可以用它们所服务的目的
来加以解释。当我们问到一件事"为什么"的时候,我们指
的可以是下列两种事情中的一种,我们可以指:"这一事件是
为着什么目的而服务的?"或者我们也可以指:"是怎样的事
前情况造成了这一事件的?"对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目的论
的解释,或者说是用最终因来解释的;对于后一问题的答案
就是一种机械论的解释。我看不出预先怎么能够知道科学应
该问的是这两个问题中的哪一个?或者,是不是两个都应该
问?但是经验表明机械论的问题引到了科学的知识,而目的
论的问题却没有。原子论者问的是机械论的问题而且做出了
机械论的答案。可是他们的后人,直到文艺复兴时代为止,都
是对于目的论的问题更感兴趣,于是就把科学引进了死胡同。
关于这两个问题,却都有一条界限往往被人忽略了,无
论是在一般人的思想里也好,还是在哲学里也好。两个问题
没有一个是可以用来确切明白地问到实在的全体(包括上
帝)的,它们都只能问到它的某些部分。至于目的论的解释,
它通常总是很快地就达到一个创世主,或者至少是一个设计
者,而这位创世主的目的就体现在自然的过程之中。但是假
如一个人的目的论竟是如此之顽强,而一定要继续追问创世
主又是为着什么目的而服务的,那末,十分显然他的问题就
是不虔敬的了。而且,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要使它有意
义,我们就一定得设想创世主是被一位太上创世主所创造出
来的,而创世主就是为这位太上创世主的目的而服务的。因
此,目的的概念就只能适用于实在的范围以内,而不能适用
于实在的全体。
    一种颇为类似的论证也可以用于机械论的解释。一件事
以另一件事为其原因,这另一件事又以第三件事为其原因,如
此类推。但是假如我们要求全体也有一个原因的话,我们就
又不得不回到创世主上面来,而这一创世主的本身必须是没
有原因的。因此,一切因果式的解释就必定要有一个任意设
想的开端。这就是为什么在原子论者的理论里留下来原子的
原始运动而不加以说明,并不能算是缺欠了。
    不应当设想原子论者提出来的理论的理由完.全.是经验
的。原子理论在近代又复活了,用以解释化学上的事实,但
是这些事实希腊人并不知道。在古代,经验的观察与逻辑的
论证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显著的区别。的确,巴门尼德是
轻视观察到的事实的,但是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萨哥拉却把
他们大部分的形而上学和对于滴漏与转水车的观察结合在一
起。直到智者时代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哲学家曾经怀疑过
一套完整的形而上学和宇宙论是由大量的推理与某些观察相
结合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原子论者非常幸运地想出了一种假
说,两千多年以后人们为这种假说发见了一些证据,然而他
们的信念在当时却是缺乏任何稳固的基础的。①
    正象他那时别的哲学家们一样,留基波也一心想发见一
种方式可以调和巴门尼德的论证与明显的运动和变化的事
实。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②:
   "虽然这些见解(巴门尼德的见解)在辩证的讨论里
似乎进行得很有逻辑,然而只要考虑一下事实就会看出,如
果相信它们那就显得和疯狂相去无几了。因为确乎没有一
个狂人能够丧失心智到这种地步,竟至会设想火和冰是
'一':惟有对于介乎是.正确与习惯上似.乎.是.正确这二者之
间的东西,才会有人疯狂到看不出差别来。
    "可是,留基波以为他有一种与感官-知觉相调和的理
论,既可以不取消生成与毁灭,也可以不取消运动与事物
的多重性。他向知觉中的事实作出了这些让步:另一方面
他又向一元论者让步,承认不能有没有虚空的运动,结果
就有了一种被他表述如下的理论:'虚空是一种不.存.在.,而
存.在.的任何部分都不是不.存.在.;因为存.在.就这个名辞的严
格意义来说,乃是一种绝对的充满,可是这种充满却不是
一.;反之它是一种多.,这种多.为数无穷而且由于体积极小
所以是看不见的。这些多.就在虚空中运动(因为虚空是存
在的):于是它们由于联合就产生了生.成.,由于分离而就产
生了毁.灭.。此外只要当它们偶然相接触时(因为这里它们
不是一.)它们就起作用并且被作用,由于聚合在一起互相
纠缠,它们就可以繁殖。另一方面从真正的一.绝不能出现
多,从真正的多也绝不能出现一.:这是不可能的事'。"

//①关于原子论派理论的逻辑与数学的基础,见加斯敦·米楼德:《希腊的几
//何哲学家》,第4章。
//②《论生成与腐朽》325a。
原子是永远运动着的;但是关于原始运动的特性,则注
疏者们有不同的意见。有的人,尤其是策勒尔,认为原子是
被想象为永远在降落着的,而愈重的原子就降落得愈快;于
是它们就赶上了较轻的原子,就发生了冲撞,并且原子就象
台球一样地折射回来。这一定就是伊壁鸠鲁的观点;伊壁鸠
鲁的理论在很多方面都是基于德谟克里特的理论的,同时又
颇不高明地努力要顾及到亚里士多德的批评。但是有相当的
理由可以设想,重量并不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的原子的本
来的性质。在他们的观点里,倒更有可能似乎是原子起初是
在杂乱无章地运动着,正象现代气体分子的运动理论那样。德
谟克里特说在无限的虚空里既没有上也没有下,他把原子在
灵魂中的运动比做没有风的时候的尘埃在一条太阳光线之下
运动。这是比伊壁鸠鲁更为明智得多的看法,并且我认为我
们可以假定这就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的看法。①
    由于冲撞的结果,原子群就形成了漩涡。其余的过程则
大致有如阿那克萨哥拉所说的一样,然而他对于漩涡加以机
械的解释而不以心的作用来解释,则是一个进步。
    在古代,通常总是谴责原子论者们把万物都归之于机缘。
正好相反,原子论者乃是严格的决定论者,他们相信万物都
是依照自然律而发生的。德谟克里特明白地否认过任何事物
可以由于机缘而发生。②人们都知道留基波----虽说这个人
是否存在还有问题----曾经说过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可以无
端发生的,万物都是有理由的,而且都是必然的。"的确他并
没有说明何以世界自始就应该是它所原有的那种样子,这一
点或许可以归之于机缘。但是只要世界一旦存在,它的继续
发展就是无可更改地被机械的原则所确定的了。亚里士多德
和别人都指摘他和德谟克里特并没有说明原子的原始运动,
但是在这一点上原子论者要比批评他们的人更科学得多。因
果作用必须是从某件事物上开始的,而且无论它从什么地方
开始,对于起始的与料是不能指出原因的。世界可以归之于
一位创世主,但是纵令那样,创世主的自身也是不能加以说
明的。事实上,原子论者的理论要比古代所曾提出过的任何
其他理论,都更近于近代科学的理论。

//①这是伯奈特所采用的解释,而且贝莱,至少对于留基波,也是采用这种
//解释的(前引书,第83页)。
//②见贝莱前引书,第121页,论德谟克里特的决定论。
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两人的共同哲学的基本观念是出于
留基波的,但是就理论的形成而言,就不大可能把他们两个
人分开了;而且对我们来说,也无需这样做。留基波----如
果不是德谟克里特的话----试图调和以巴门尼德与恩培多克
勒分别为其代表的一元论与多元论而走到了原子论。他们的
观点极其有似于近代科学的观点,并且避免了大部分希腊的
暝想所常犯的错误。他们相信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
在物理上-—而不是在几何上----是不可分的;原子之间存
在着虚空;原子是不可毁灭的;原子曾经永远是,而且将继
续永远是,在运动着的。原子的数目是无限的,甚至于原子
的种类也是无限的,不同只在于形状和大小。亚里士多德①说
过,按照原子论者的说法,原子在热度方面也是不同的,构
成了火的球状原子是最热的;至于在重量方面,他引过德谟
克里特的话:"任何不可分割的越占优势,则重量越大"。然
而原子究竟有没有重量这个问题,在原子论派的理论里一直
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

//①《论生成与腐朽》326节A。
德谟克里特则是一个更加确定得多的人物了。他是色雷
斯的阿布德拉地方的人;至于他的年代,他曾说过阿那克萨
哥拉年老的时候(可以说约当公元前432年左右)他还很年
青,所以人们认为他的鼎盛期是公元前420年左右。他广泛
地游历过南方与东方的许多国度,追求着知识;他也许在埃
及渡过相当的时间,他还一定到过波斯的。然后他就回到阿
布德拉,终老于此。策勒尔称他"在知识的渊博方面要超过
所有的古代的和当代的哲学家,在思维的尖锐性和逻辑正确
性方面要超过绝大多数的哲学家"。
    德谟克里特是苏格拉底和智者们同时代的人,因此根据
纯粹编年的理由,就应该在我们的这部历史里放在稍后一点,
但是困难在于他是很难和留基波分开的。根据这种理由我就
要在苏格拉底和智者以前先来考虑他,虽说他的哲学有一部
分就是为了答复他的同乡而且是最杰出的智者普罗泰戈拉
的。普罗泰戈拉访问雅典的时候,曾受到热烈的欢迎;而另
一方面德谟克里特却说,"我到了雅典,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他的哲学在雅典有很长的时期是为人忽视的;伯奈特说
"我们不清楚柏拉图是否知道有关德谟克里特的任何事情
.....另一方面,亚里士多德是很知道德谟克里特的,因为他
也是一个来自北方的伊奥尼亚人"①。柏拉图的对话录里从来
没有提到过他,但据第欧根尼·拉尔修说,柏拉图非常之讨
厌他,以致想把他的全部著作都烧光。希斯把他作为一位数
学家而推崇得很高②。

//①《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93页。
//②《希腊的数学》卷一,1,第176页。
第九章 原子论者

    原子论的创始者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两个人。这两个
人是很难区别开来的,因为他们通常总是被人相提并论,而
且显然地留基波的某些作品后来还被认为是德谟克里特的作
品。
    留基波的鼎盛期似乎约当公元前440年①,他来自米利
都,继承了与米利都相联系着的科学的理性主义的哲学。他
受了巴门尼德和芝诺很大的影响。关于他,人们知道得非常
少,以致于有人认为伊壁鸠鲁(德谟克里特后期的一个追随
者)曾经断然否认过他的存在,而且有些近代的学者还重新
提出这种理论来。然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有很多提到他的
地方,因而如果他仅仅是一个神话而竟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引
征(包括对原文的引文),那就似乎是令人难于置信的了。

//①西雷尔·贝莱在《希腊原子论者与伊壁鸠鲁》一书中认为他的鼎盛期约
//当公元前430年或稍早。
第八章 阿那克萨哥拉

    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虽然不能和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
特和巴门尼德相提并论,然而也有相当的历史重要性。他是
伊奥尼亚人,并且继续了伊奥尼亚的科学与理性主义的传统。
他是第一个把哲学介绍给雅典人的,并且是第一个提示过心
可能是物理变化的首要原因的人。
    他约当公元前500年生于伊奥尼亚的克拉佐美尼,但是
他的一生大约有三十年是在雅典渡过的,约当公元前462-
432年。他或许是被白里克里斯招引来的,白里克里斯这时正
在从事于开化他的国人。也许是来自米利都的那位阿斯巴西
亚把他介绍给白里克里斯的。柏拉图在《费德罗篇》中说过:
   白里克里斯"似乎和阿那克萨哥拉很相投,阿那克萨
哥拉是一位科学家;白里克里斯饱究了有关天上事物的理
论,并在获得了关于智与愚的真正性质的知识之后,----
那正是阿那克萨哥拉所谈论的主要事物,----就从这个源
泉里汲取了一切足以提高他自己演说艺术的东西。"
    据说阿那克萨哥拉还影响了幼利披底,但这件事就更值
得怀疑了。
    雅典公民们也象其他时代和其他地方的其他城市公民一
样,对于试图介绍进来一种比他们所习惯的文化更高一级的
文化的那些人表现了一种敌意。当白里克里斯年纪老了的时
候,他的对方便从攻击他的朋友着手而开始了一场反白里克
里斯的斗争。他们控告斐狄阿斯侵吞了供他雕象之用的黄金。
他们通过一条法律,允许人揭发那些不奉行宗教并宣扬有关
各种"天上事物"的理论的人。在这条法律之下他们就检举
了阿那克萨哥拉,他被控为宣扬太阳是一块红热的石头,而
且月亮是土。(苏格拉底的检查官也重复过同样的起诉状,苏
格拉底则嘲笑他们已经过时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还
不能确定,只知道阿那克萨哥拉必须离开雅典。似乎很可能
是白里克里斯把他救出监狱,设法使他离去的。他回到伊奥
尼亚创设了一个学校。按照他的遗嘱,他的忌辰就定为学生
们的假日。
    阿那克萨哥拉认为万物都可以无限地分割,那怕是最小
的一点物质也都包含着各种原素。事物所表现的,就是它们
所包含得最多的东西。这样,例如万物都包含一些火,但是
惟有当火的原素占优势时候,我们才能称它为火。象恩培多
克勒一样,他也提出反对虚空的论证,他说滴漏或者吹得鼓
起来的皮就说明了似乎是一无所有的地方也还是有空气的。
他和他的前人不同,他认为心(nous)也是参与生活体
组成的实质,他把它们和死的物质区别开来。他说:每一事
物里都包含有各种事物的一部分,只有心除外;但是有些事
物也包含有心。心有支配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的力量,它是无
限的,并且是自己支配自己的;它不与任何事物混合。除了
心而外,每一件事物不管是多么小,都包含有一切对立面的
一部分,诸如热与冷,白与黑。他主张雪(有些部分)是黑
的。
    心是一切运动的根源。它造成一种旋转,这种旋转逐渐
地扩及于整个的世界,使最轻的事物飘到表面上去,而最重
的则落向中心。心是一样的,动物的心也和人的心是一样的
善良。人类显而易见的优越性就在于他有一双手的这一事实;
一切表面上智力的不同,实际上都是由于身体的不同。
    无论是亚里士多德还是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都埋怨
阿那克萨哥拉在介绍了心之后,却没有把它加以运用。亚里
士多德指出他仅仅是介绍了心作为一种因,因为他并不知道
有别的因。凡是他能够的地方,他处处都做出机械的解释。他
反对以必然与偶然作为事物的起源;然而他的宇宙论里也没
有"天意"。关于伦理或宗教他似乎想得并不多;或许他是一
个无神论者,象他的检举者所说的那样。除了毕达哥拉斯以
外,所有他的前人都曾影响过他。巴门尼德对他的影响正象
是对恩培多克勒的一样。
    在科学方面他有很大的功绩。第一个解释月亮是由于反
射而发光的人就是他,虽说巴门尼德也有过一段很晦涩的话
暗示着巴门尼德也知道这一点。阿那克萨哥拉提出了月蚀的
正确理论,并且知道月亮是位于太阳之下的。他说太阳和星
都是火炽的石头,但是我们并不感觉到星的热力,因为它们
距离我们太遥远了。太阳比伯罗奔尼苏还要大。月亮上有山,
并且(他以为)有居民。
    据说阿那克萨哥拉出于阿那克西美尼学派;他显然无疑
地保存着伊奥尼亚人的理性主义和科学的传统。在他的思想
里人们找不到那种对伦理与宗教的偏好----那种偏好从毕达
哥拉斯学派传到苏格拉底,从苏格拉底又传到柏拉图,便把
一种蒙昧主义者的偏见带进了希腊哲学里面来。他确乎不完
全是第一流的,但是作为第一个把哲学带给雅典的人,并且
作为塑造了苏格拉底的影响之一,他还是重要的。
第七章 雅典与文化的关系

    雅典的伟大开始于两次波斯战争(公元前490年与公元
前480-479年)的时候。在那时以前,伊奥尼亚和大希腊
(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的希腊城市)产生过许多伟大的人物。
马拉松之役(公元前490年)雅典对波斯王大流士的胜利,以
及在雅典领导之下的希腊联合舰队对于大流士之子兼继承人
薛克修斯(公元前480年)的胜利,为雅典树立了伟大的威
信。各岛上的、以及一部分小亚细亚大陆上的伊奥尼亚人曾
经反叛过波斯,波斯人既被逐出希腊大陆,雅典就促成了他
们的解放。在这次作战中,只关怀自己的领土的斯巴达人没
有参加。因此雅典就变成反波斯同盟中主要的一员。根据盟
约规定,任何成员国都有义务提供一定数量的船只或者代役
金。大多数城邦都选择了后一种办法,这样雅典便取得了凌
驾其他盟国的海上霸权,从而逐渐地把同盟转化成为一个雅
典帝国。雅典变得富庶了,而且在白里克里斯的睿智领导之
下繁荣起来了;白里克里斯是由公民自由选举出来的,执政
约三十年之久,直到公元前430年他才失势。
    白里克里斯时代是雅典历史上最幸福最光荣的时代。曾
参加过波斯战争的伊斯奇鲁斯开始写希腊悲剧;他所写的悲
剧之一《波斯人》就一反采用荷马题材的习惯,转而写大流
士的溃败。紧接着他的就是索福克里斯,继索福克里斯之后
的就是幼利披底。然而幼利披底一直活到了白里克里斯失势
和死后的伯罗奔尼苏战争时期的那些黑暗日子里,他的剧本
就反映了后一时期的怀疑主义。他同时代的喜剧诗人亚里斯
多芬尼从一种健康而有限的常识立场出发,嘲笑了一切的主
义;他特别咒骂苏格拉底,认为他是一个否认宙斯的存在并
且玩弄着亵渎神明的伪科学的神秘教的人。
    雅典曾被薛克修斯所占领,卫城上的神殿被毁于火。白
里克里斯便致力于这些神殿的重建工作。巴特浓神殿和其他
神殿的残迹使我们今天还感受深刻的印象,这些神殿就是由
白里克里斯所修建的。雕刻家斐狄阿斯应国家的聘请,塑造
了巨大的男女神像。在这个时期的末了,雅典成为希腊世界
最美丽最繁华的城邦。
    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是小亚细亚的哈里卡那苏斯人,但
是他住在雅典并且受到雅典国家的鼓励,他站在雅典的观点
上写下了波斯战争的记录。
    白里克里斯时代雅典的成就,或许是一切历史上最令人
惊奇的事件。在那时以前,雅典一直都落后于许多希腊城邦;
无论在艺术方面或在文学方面,它都不曾产生过任何一个伟
大的人物(除了梭伦而外,梭伦主要地是个立法者)。突然之
间,在胜利和财富和需要重建的刺激之下,出现了大批的建
筑家、雕刻家和戏剧家,他们直到今天还是不可企及的,他
们所产生的作品左右着后人直迄近代。当我们想到它的人口
数量之少的时候,这一点就格外令人感到惊异了。雅典人口
最多的时候约当公元前430年左右,估计为数大约二十三万
人(包括奴隶在内),而它四周的亚底加农村领土上的人口可
能还要更少些。无论在此以前或者是自此而后,从来没有任
何有同样比例的居民的地区曾经表现出来过任何事物足以和
雅典这种高度完美的作品媲美。
    在哲学方面,雅典仅仅贡献了两个伟大的名字,苏格拉
底和柏拉图。柏拉图属于一个较晚的时期,但是苏格拉底则
在白里克里斯统治下渡过了他的青春时代和早期的成年时
代。雅典人对于哲学有着充分的兴趣,非常渴望谛听从别的
城市而来的教师们。希望学习辩论术的青年人就去追求智者;
在《普罗泰戈拉篇》中,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对于那些倾
听外来名家言论的热心的学徒们,曾做过一番非常有趣的讽
刺性的描写。我们下面可以看到,白里克里斯曾把阿那克萨
哥拉引入雅典;苏格拉底就自认是从阿那克萨哥拉那里学到
了心灵在创造过程中的首要地位的。
    柏拉图假设他的对话大部分是发生在白里克里斯时代
的,对话录表现了富人生活的优裕景象。柏拉图出身于一个
雅典的贵族家庭,他是在战争与民主还不曾摧毁上层阶级的
财富与安逸之前的那个时代传统里面成长起来的。他的那些
青年们无需工作,他们把大部分的闲暇都用于追求科学、数
学和哲学;他们几乎都能背诵荷马,并且是评判职业诵诗者
优劣的鉴赏家。演绎推理的方法刚被发现不久,并在整个知
识领域对于各种或真或假的新理论起了刺激作用。在那个时
代正象在为数很少的其他时代里一样,人们可能既有才智而
又有幸福,而且还是通过才智而得到幸福的。
    但是产生这一黄金时代的各种力量的平衡是不稳定的。
它在内部和外部都受着威胁,----内部受着民主政治的威
胁,外部受着斯巴达的威胁。为了理解在白里克里斯以后所
发生的事情,我们必须简单地考查一下亚底加早期的历史。
亚底加在历史时期开始时,只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小农
业区;它的都城雅典并不大,但是它包括的人口是日益增多
的工匠和技术工人,他们想要把他们的产品销售到国外去。人
们逐渐地就发现种植葡萄和橄榄要比种植谷物更为有利可
图,于是就输入谷物,主要是从黑海沿岸输入。这种种植形
式比谷物种植需要更多的资金,于是小农便负了债。亚底加
正象希腊其他国家一样,在荷马时代原是一个君主国,但是
国王却变成了一个不具政治权力的纯宗教官吏。政府落到贵
族的手里,贵族们既压迫乡村的农民也压迫城市里的工匠。早
在六世纪时,梭伦就按照民主的方向实行了一种妥协,他的
许多成就一直保存到后来比西斯垂塔斯极其后嗣们的僭主政
治时期。在这个时期结束的时候,作为僭主政治对头的贵族
们已经能够支持民主政治了。民主的过程就使得贵族掌握了
权力,正如十九世纪的英国那样,直到白里克里斯倒台时为
止。但是到白里克里斯的晚期,雅典民主政治的领袖们就开
始要求享有更多的政治权力。同时白里克里斯的帝国主义政
策----这和雅典的繁荣是紧紧联系着的----又造成了与斯巴
达的摩擦不断增长,并终于导致了伯罗奔尼苏战争(公元前
431-404年);在这次战争里,雅典完全战败了。
    尽管雅典在政治上瓦解了,但是它的威信还继续存在着,
并且哲学始终以这里为中心几乎长达一千年之久。亚力山大
城在数学和科学方面掩盖过了雅典,但是亚里士多德和柏拉
图却使雅典在哲学上的地位依然至高无上。柏拉图曾讲过学
的学园,其寿命比所有其他的学院都延续得更长久,它在罗
马帝国皈依了基督教之后还又持续了两个世纪,成为一座异
教主义的孤岛。最后在公元529年它才被持有顽固的宗教信
仰的查士丁尼所封闭,于是黑暗时代便在欧洲降临了。
第六章 恩培多克勒

    哲学家、预言者、科学家和江湖术士的混合体,在恩培
多克勒的身上得到了异常完备的表现,虽说这在毕达哥拉斯
的身上我们已经发现过了。恩培多克勒的鼎盛期约当公元前
440年,因此他是巴门尼德的同时代人而年纪较轻,尽管他的
学说在许多方面倒是更近于赫拉克利特的。他是西西里南岸
的阿克拉加斯的公民,是一个民主派的政治家,同时他又自
命为神。在大多数的希腊城市里,尤其是在西西里的城市里,
民主和僭主之间有着不断的冲突;双方无论哪一方的领袖一
被击败,就会遭到杀戮或者流放。那些被流放的人很少有不
肯去勾结希腊的敌人的----东方的波斯和西方的迦太基。恩
培多克勒在某一时期也遭到了放逐,但是被放逐之后,他似
乎宁愿选择一种圣贤的事业而不愿意选择一种流亡的阴谋家
的事业。很可能他在年青时代就多少是一个奥尔弗斯派;并
且在流放以前他就把政治与科学结合在一起;而且可能仅仅
是到了晚年作为流放者的时候,他才成为一个预言者的。
关于恩培多克勒的传说非常之多。人们认为他曾经行过
神迹或是类似的事情,有时候是用魔术,有时候是用他的科
学知识。据说他能够控制风;他曾使一个似乎已经死了三十
日之久的女人复活;据说最后他是跳进爱特拿的火山口而死
的,为的要证明自己是神。用诗人的话来说:
  伟大的恩培多克勒,那位热情的灵魂,
  跳进了爱特拿火山口,活活地烤焦了。
马修·阿诺德用这个题材写过一首诗,虽然那可以说是他的
最坏的诗篇之一,但其中并不包括上面这两行偶句。
恩培多克勒象巴门尼德一样,也是用诗来写作的。受了
他的影响的卢克莱修,对于作为诗人的他曾给予极高的称赞。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意见是分歧的。因为他的著作保存下来
的只是些片断,所以他的诗才如何也就只好存疑了。
我们必须分别处理他的科学和他的宗教,因为它们是彼
此不相调谐的。我先谈他的科学,再谈他的哲学,最后再谈
他的宗教。
    他对科学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发现空气是一种独立的
实体。他证明这一点是由于观察到一个瓶子或者任何类似的
器皿倒着放进水里的时候,水就不会进入瓶子里面去。他说:
"当一个女孩子玩弄发亮的铜制计时期,用她美丽的手压
住管颈的开口,把这个计时期浸入水的银白色易变形的物质
中时,水并不会进入这个器皿,因为内部空气的重量压着底
下的小孔,把银水往回堵住了;一直要等到她把手拿开放出
压缩的气流时,空气才会逸出,同量的水才会流进去。"
    这段话是他解释呼吸作用时说的。
    他至少也发现过一个离心力的例子:如果把一杯水系在
一根绳子的一端而旋转,水就不会流出来。
    他知道植物界里也有性别,而且他也有一种演化论与适
者生存的理论(当然必须承认多少是幻想的)。最初"四方散
布着无数种族的生物,具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蔚为奇观"。有
的有头而无颈,有的有背而无肩,有的有眼而无额,又有孤
零零的肢体在追求着结合。这些东西以各种机缘结合起来;有
长着无数只手的蹒跚生物,有生着许多面孔和胸部朝向各个
方向观看的生物,有牛身人面的生物,又有牛面人身的生物。
有结合着男性与女性但不能生育的阴阳人。但最后,只有几
种是保存下来了。
    至于天文学方面:他知道月亮是由反射而发光的,他认
为太阳也是如此。他说光线进行也需要时间,但是时间非常
之短促以致我们不能查觉到;他知道日蚀是由于月亮的位置
居间所引起的,这件事实似乎是他从阿那克萨哥拉那里学来
的。
    他是意大利医学学派的创始者,这一起源于他的医学学
派曾影响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据伯奈特(第234页)说,
它影响了科学思潮和哲学思潮的整个倾向。
    所有这些都表明了他那时代科学上的生气蓬勃,这是希
腊晚期所不能比拟的。
    我现在就来谈他的宇宙论。上面已经提到过,是他确立
了土、气、火与水四种原素的(虽然他不曾使用"原素"这
个名字)。其中每一种都是永恒的,但是它们可以以不同的比
例混合起来,这样,便产生了我们在世界上所发现的种种变
化着的复杂物质。它们被爱结合起来,又被斗争分离开来。爱
与斗争对于恩培多克勒来说,乃是与土、气、火、水同属一
级的原始原质。有些时期爱占着上风,有些时期则斗争来得
更强大。曾经有过一个黄金时代,那时爱是完全胜利的。在
那个黄金时代,人们只崇拜塞蒲路斯的爱神。世界上的一切
变化并不受任何的目的所支配,而是受"机遇"与"必然"的
支配。有一种循环存在着:当各种元素被爱彻底地混合之后,
斗争便逐渐又把它们分开;当斗争把它们分开之后,爱又逐
渐地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因此每种合成的实体都是暂时的;只
有元素以及爱和斗争才是永恒的。
    这里和赫拉克利特有着相似之点,但却比较缓和,因为
造成变化的不仅仅是斗争而是斗争与爱两者。柏拉图在《智
者篇》(242节)中以赫拉克利特和恩培多克勒两人相提并论:
有些伊奥尼亚的诗人们,挽近更有些西西里的诗人们,他
们所达到的结论是:把(一和多)两个原则结合在一起就要
更可靠一些,并且说存在就是一与多;有些严峻的诗人们说
它们是由敌对与友情结合起来,在不断地分合着的,而另外
有一些较温和的诗人们则并不坚持永恒的斗争与和平,而是
承认它们之间有一种缓和与交替;有时在爱神的支配之下和
平与一占着上风,而后又由于斗争原则的作用,多与战争又
占了上风。
    恩培多克勒认为物质的世界是一个球;在黄金时代,斗
争在外而爱在内;然后斗争便逐渐入内而爱便被逐于外,直
到最坏的情形是斗争完全居于球内而爱完全处于球外为止。
以后--------虽然为了什么原因我们并不清楚--------就开始一种相
反的运动,直到黄金时代又恢复为止,但黄金时代并不是永
远常在的。这时整个的循环就又重演。我们固然可以假设这
两个极端中可能有一个是稳定的,但是这却不是恩培多克勒
的见解。他虽然想要采用巴门尼德的论证以解释运动,然而
他在任何阶段都不想要达到一个不变的宇宙。
    恩培多克勒关于宗教的见解,大体上是毕达哥拉斯式的。
在一段极有可能是谈到毕达哥拉斯的残篇里,他说"他们之
中有一个人有了不起的知识,精于各式各样的巧思,他获得
了智慧的最大的财富;只要他肯用心思考,他就很容易看出
一切事物在十代、甚至二十代期间的各种情况"。我们已经提
到过,在黄金时代人们只崇拜爱神,"而且神坛上也并不冒着
纯粹公牛牺牲的血腥气,把牛牺牲之后又吃掉它那肥大的肢
体,这被人视为是最可憎恶的事。"
    有一次,他很铺张扬厉地把自己说成是个神:
   朋友们,你们住在这座俯瞰着阿克拉加斯黄色的岩石、
背临城堡的大城里,为各种善事忙碌着;你们是外邦人的
光荣的避难所,从来也不会干卑鄙的事情,我向你们致敬。
我在你们中间漫游,我是一位不朽的神明而非凡人,我在
你们大家中间受到了恰当的尊敬,人们给我戴上了丝带和
花环。只要当我戴着这些参加男女的行列进入繁盛的城市,
人们便立刻向我致敬;无数的人群追随着我,问我什么是
求福之道;有些人想求神谕,又有些人在许多漫长而愁苦
的日子里遭受各种疾病的痛苦的摧折,祈求能从我这里听
到医病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把超过必死的、必朽的
凡人当作好象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喋喋不休呢?
另外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大罪人,正为着自己的
不虔敬而在赎罪:
   有一个必然之神的神谕,那是一条古老的神诫,是得
到明确的誓言保证的而又永恒的神诫;它说,只要有一个
魔鬼----漫长的岁月就是他的命运----曾经罪恶地用血玷
污了自己的手,或追随过斗争而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他就
必定要远离幸福者之家而在外游荡三万年,在这段时期中
他将托生为种种不同的有生形式,从一条劳苦的生活道路
上转到另一条上。因为强而有力的气把他赶到海里,海又
把他冲到干燥的地上来;地又把他抛到烈日的照灼之下,而
烈日又把它投回到气的漩涡里。每一种都从另一种那里把
他接受过来,但是每种全都把它抛开。我现在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是一个见拒于神的亡命者和流浪儿,因此我就把
我的指望寄托于无情的斗争中。
    他的罪恶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许并不是什么我们
会认为很严重的事。因为他说:
   "啊!我是有祸的了,在我张嘴大嚼而犯下罪行之前,
无情的死亡的日子竟不曾毁灭掉我!......
    “要完全禁绝桂叶......
    “不幸的人,最不幸的人,你的手可千万不要去碰豆
子!"
    所以也许他所做的坏事不过是大嚼桂叶或者大吃豆子
罢了。
    柏拉图有一段最有名的文章,他把这个世界比做是一个
洞穴,我们在洞穴里面只能看到外面明朗世界的各种现实的
暗影,而这是恩培多克勒所预示过的;它起源于奥尔弗斯派
的教义。
    也有些人----大抵是那些通过许多次的投生而得免于罪
恶的人----最后终于达到了与诸神同在的永恒幸福:
   但是最后他们①在人间出现,作为先知、歌者、医生
和君主;从此他们荣耀无比地上升为神,与其他诸神同享
香火、同享供奉,免于人间的灾难,不受运命的摆布,也
再不可能受到伤害。
    这一切里面,似乎很少有什么是奥尔弗斯教义和毕达哥
拉斯主义所不曾包括的东西。
    恩培多克勒的创造性,除了科学以外,就在于四原素的
学说以及用爱和斗争两个原则来解释变化。
    他抛弃了一元论,并把自然过程看做是被偶然与必然所
规定的,而不是被目的所规定的。在这些方面,他的哲学要
比巴门尼德、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诸人的哲学更富于科学性。
的确,在另外一些方面他曾接受了当时流行的迷信;但是就
在这一方面,他也不见得比起许多近代的科学家来更为不如。

//①这里并没有说明"他们"是谁,但是我们可以假设他们就是那些保存了
//自己的纯洁性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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