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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柏拉图的乌托邦

    柏拉图最重要的那篇对话,《国家篇》,大体上包括三部
分。第一部分(到约近第五卷的末尾)包括一个理想国的组
织;这是历史上最早的乌托邦。
    他所达到的结论之一乃是,统治者必须是哲学家。《国家
篇》的卷六和卷七都是在给"哲学家"下定义。这一讨论构
成了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包括对各种实际存在的体制极其优缺点的讨
论。
    《国家篇》名义上是要给"正义"下定义。但是开场不久
他就决定,既然是万物从大的方面来看总比从小的方面来看
要容易得多,所以最好还是先着手探讨什么是正义的国家,而
非什么是正义的个人。而且既然正义必定是可能想象得到的
最好的国家的属性之一,所以他就首先描叙这样的一个国家,
然后再来断定它有哪种完美性是可以称之为"正义"的。
让我们先来描叙柏拉图乌托邦的大致轮廓,然后再考虑
所遇到的各个问题。
    柏拉图一开始就认定公民应该分为三个阶级:普通人,兵
士,和卫国者。只有最后的一种公民才能有政治权力。他们
的人数比起另外的两个阶级来要少得多。一开头似乎他们是
被立法者所选定的,此后则他们通常便是世袭的了;但是在
例外的情况下也可以从低等阶级中提拔上来有希望的孩子,
而在卫国者的孩子中遇有不能令人满意的孩子或青年时,也
可以把他们降级。
    在柏拉图看来,主要的问题就是如何保证卫国者能够实
现立法者的意图。他对于这一目的提出了各种建议,有教育
方面的,有经济方面的,有生物方面的,也有宗教方面的。但
是这些建议对于除了卫国者之外的其他各阶级能适用到什么
程度,就往往是不很明确的了;其中有些很明显地是适用于
兵士的;但是大体上柏拉图所探讨的仅限于卫国者,而卫国
者是自成一个阶级的,就象已往的巴拉圭的耶稣会士,1870
年以前罗马教廷国的教士,以及今天苏联的共产党那样。
第一桩事要考虑的,就是教育。教育分作两部分,即音
乐与体育。它们每一种都具有比今天更广泛得多的意义:"音
乐"是指属于文艺女神的领域之内的一切事物,而"体育"则
指有关身体的训练与适应的一切事物。"音乐"差不多与我们
所称的"文化"同样广泛,而"体育"则比我们所称的"运
动"更要广泛。
    从事文化是要使人成为绅.士.,成为正是为英国所熟悉的
(大部分是由于柏拉图的缘故)那种意义上的绅士。柏拉图当
时的雅典,在某一方面很有似于十九世纪的英国:两者都有
着一个享有财富和社会声势但并未垄断政治权力的贵族阶
级,两者的贵族都必须以他们庄严动人的举止而获得尽可能
多的权力。不过,在柏拉图的乌托邦里,贵族的统治是毫无
掣肘的。
    威严、礼仪和勇敢似乎就是教育所要培养的主要品质。从
最早的年岁起,对于青年所接触到的文学和允许他们能听到
的音乐,就有着一种严格的检查制度。母亲和保姆只能向孩
子们讲说官定的故事。荷马和赫西阿德都因为某些原因而不
许讲述。首先是荷马和赫西阿德所说的神有时候行为很不好,
这是不能起教育作用的;必须教给青年人知道,邪恶决不会
来自神,因为"神"并不是一切事物的创造者而只是美好的
事物的创造者。其次,荷马和赫西阿德的作其中有些东西被
认为可以使得读者怕死,然而教育里的一切东西都应该使青
年人愿意效死疆场。必须教给我们的孩子们认识到奴役比死
还要坏,因此他们决不应该听到好人居然也哭气流泪的故事,
哪怕那是为了朋友的死亡而哭气流泪。第三,礼仪要求人们
绝不可放声大笑,然而荷马提到过"那些幸福的神大笑不
止"。要是孩子们能够引征这段话,那末老师还怎么能够有效
地谴责孩子们的嬉戏呢?第四,荷马诗中有些段是赞颂盛大
的宴会的,又有些段是描写诸神的欲望的;这些都是有碍于
节制的。(印泽教长是一个真正的柏拉图主义者,他反对过一
首有名的赞美歌中的这样一句话:"那些凯旋者们的欢呼,那
些饮宴者们的歌唱",这是一段描写天上的欢乐景象的)。最
后,也绝对不许有坏人幸福而好人不幸的故事;这对于柔弱
的心灵可能有着最不幸的道德影响。根据所有这些理由,诗
人就应该是加以贬斥的了。
    柏拉图于是就提出一种奇怪的关于戏剧的论证。他说,好
人不应该愿意模仿坏人;然而大部分的戏剧里都有坏蛋,所
以戏剧家以及扮演坏蛋的演员就必须要模仿犯有各种罪行的
坏人。不仅仅是罪犯,而且一般说来,女人、奴隶和下等人
也都不应该为高等人所模仿。(在希腊,正如在依丽莎白时代
的英国一样,女角色是由男人扮演的。)因此,若是可以允许
演戏的话,戏里也只能包括着无疵无瑕的、良家出生的男性
角色。这种不可能性是太明显了,所以柏拉图就决定把所有
的戏剧家都从他的城邦里驱逐出去:
   当有这样聪明得可以模仿任何事情的表演先生到我们
这里来,并且提出要表演他的艺术和他的诗歌的时候,我
们将要五体投地把他当作是一位可爱的、神圣的而又了不
起的人物来崇拜;但是我们也必须告诉他说,在我们的国
家里是不容许有他这样的人的;法律是不能容许他们的。于
是,我们就给他涂上香料,给他的头上戴上绒花冠之后,把
他送到别的城邦去。
    其次,我们就来看他们对于音乐(近代意义的音乐)的
检查制度。吕底亚的和伊奥尼亚的乐曲是被禁止的,前者是
因为它表现了愁苦,后者则因为它是靡靡之音。只有多利亚
(因为它勇敢)和弗莱吉亚(因为它有节制)的音乐才可以允
许。所能允许的节奏必须是简单的,并且必须是能够表现勇
敢而又和谐的生活的。
    对于身体的训练是非常严厉的。除了烤鱼烤肉而外,谁
都不许吃其他方法烹制的鱼和肉,而且既不许加任何作料,也
不许吃任何点心。他说,按照他的食品养生的人绝不会需要
医生。
    青年人到达一定的年龄以前,是不许看到丑恶与罪恶的。
但是到了适当的时候,就必须让他们去见识种种"诱惑"了;
让他们看看恐怖的形象使他们不致于恐怖,也看看坏的享乐
使之不致于诱惑他们的意志。唯有当他们经得住这些考验之
后,才能认为他们适宜于作卫国者。
    男孩子们在长成以前应该看看战争,虽说他们不必亲自
作战。
    至于经济方面:柏拉图提出卫国者应该实行一种彻底的
共产主义,并且(我想)兵士也应该实行,虽说这一点并不
很明确。卫国者要有小房子和简单的食物;他们要象在军营
里一样地生活,大家在一起吃饭;除了绝对必需的东西而外,
他们不得有任何的私有财产。金和银都是被禁止的。他们虽
然并不富有,但并没有任何应该不快乐的理由;城邦的目的
是为了全体人民的好处,而不是为了一个阶级的幸福。财富
和贫穷都是有害的,在柏拉图的城邦里两者都不存在。关于
战争,他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论点,他说既然这个城邦决不想
分享任何的战利品,所以它一定能很容易收买盟邦的。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带着一种装佯做态的不情愿,把
他的共产主义也应用到家庭上来。他说,朋友们的一切东西
都应该是大家共同的,包括妻子和孩子在内。他承认这有困
难,但并不认为是不可克服的。首先,女孩子们也严格地受
着和男孩子们一样的教育,学习音乐和体育,并且和男孩子
们一道学习作战的技术。女人在一切方面都和男人有着完全
的平等。"造就一个男子成为一个优良的卫国者的教育,也同
样会造就一个女子成为一个优良的卫国者;因为他们的本性
都是一样的"。毫无疑问,男女之间是有区别的;但是那与政
治无关。有的女子有哲学的头脑,适于作卫国者;有的女子
则好战而可以成为良好的兵士。
    立法者选定了一些男女作卫国者之后,就命令他们都住
在共同的房屋,吃共同的伙食。象是我们所理解的婚姻,必
须彻底地改造过。①在一定的节日,新郎们和新娘们(其数目
应该足以使人口数目维持经常不变)就结合在一起,使他们

//①"这些女子没有例外地将是这些男子的共同妻子,没有一个人再有他自
//己的妻子"。
第十三章 柏拉图见解的来源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古代、中古和近代的一切哲学家
中最有影响的人;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柏拉图对于后代所起
的影响尤其来得大。我这样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亚里士多
德本人就是柏拉图的产儿;第二,基督教的神学和哲学,至
少直迄十三世纪为止,始终更其是柏拉图式的而非亚里士多
德式的。因此在一部哲学思想史里就有必要对于柏拉图,以
及在较少的程度上对于亚里士多德,处理得要比他们的任何
一个先行者或后继者都更为详尽。
    柏拉图哲学中最重要的东西:第一,是他的乌托邦,它
是一长串的乌托邦中最早的一个;第二,是他的理念论,它
是要解决迄今仍未解决的共相问题的开山的尝试;第三,是
他主张灵魂不朽的论证;第四,是他的宇宙起源论;第五,是
他把知识看成是回忆而不是知觉的那种知识观。然而在讨论
这些题目以前,我要就他的生活环境以及决定了他政治的和
哲学的见解的那些影响说几句话。
    柏拉图生于公元前428-7年,即伯罗奔尼苏战争的最初
年代。他是一个很优裕的贵族,与三十僭主统治时期所牵涉
的许多人物都有关系。当雅典战败时,他还是一个青年;他
把失败归咎于民主制,他的社会地位和他的家庭联系是很容
易使他鄙视民主制的。他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对苏格拉底怀
有深厚的敬爱;而苏格拉底是被民主制判处了死刑的。因此,
他之转向斯巴达去寻求他的理想国的影子,是不足为奇的事。
柏拉图有本领善于粉饰那些偏狭的议论,使之足以欺骗后世;
后世都在赞美着他的《国家篇》,却从未查觉到他的议论里面
究竟包含的都是什么。颂扬柏拉图----但不是理解柏拉图
----总归是正确的。这正是伟大人物们的共同命运。我的目
标则恰好相反。我想要理解他,但对他却很少敬意,就好象
他是一个现代的英国人或美国人而在宣传着极权主义那样。
柏拉图所受的那些纯哲学的影响,也注定使他会偏爱斯
巴达的。这些影响,大致说来,就是:毕达哥拉斯、巴门尼
德、赫拉克利特以及苏格拉底。
    从毕达哥拉斯那里(无论是不是通过苏格拉底),柏拉图
得来了他哲学中的奥尔弗斯主义的成份,即宗教的倾向、灵
魂不朽的信仰、出世的精神、僧侣的情调以及他那洞穴的比
喻中所包含的一切思想,还有他对数学的尊重以及他那理智
与神秘主义的密切交织。
    从巴门尼德那里,他得来了下列的信仰:实在是永恒的、
没有时间性的;并且根据逻辑的理由来讲,一切变化都必然
是虚妄的。
    从赫拉克利特那里,他得来了那种消极的学说,即感觉
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永久的。这和巴门尼德的学说结合起
来,就达到了知识并不是由感官得到的而仅只是由理智获得
的这一结论。这一点又反过来和毕达哥拉斯主义密切吻合。
    从苏格拉底那里,他或许学到了对于伦理问题的首要关
怀,以及他要为世界寻找出目的论的解释而不是机械论的解
释的那种试图。"善"之主导着他的思想,远甚于"善"之主
导着苏格拉底前人的思想,而这一事实是很难不归之于苏格
拉底的影响的。
    所有这一切又是怎样和政治上的权威主义相联系着的
呢?
    首先:"善"与"实在"都是没有时间性的,最好的国家
就是那种由于具有最低限度的变动与最大限度的静止的完
美、从而也就最能模仿天上的样本的那种国家,而它的统治
者则应该是最能理解永恒的"善"的人。
    其次:柏拉图象一切神秘主义者一样,在他的信仰里也
有一种确实性的核心,而这种确实性在本质上除了依靠一种
生活方式而外,是无法与人相通的。毕达哥拉斯派曾经力图
为入门者订立一条规矩,而这归根结底正是柏拉图所想望的。
如果一个人要做一个好政治家,他就必须知道"善";而这一
点又惟有当他结合了知识的训练与道德的训练,才能做得到。
如果允许不曾受过这种训练的人参预政府的话,他们将会不
可避免地败坏政治。
    第三:按照柏拉图的原则来造就一个好的统治者,就需
要有很多的教育。在我们看来,坚持要以几何学教给叙拉古
的僭主小狄奥尼修斯以便把他造就成一个好国王的这种事
情,似乎是不智之举;但是从柏拉图的观点说来,这却是最
本质的东西。在认为没有数学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智慧的这一
点上,他是一个十足的毕达哥拉斯主义者。这种观点就蕴涵
着寡头政体。
    第四:柏拉图,和绝大多数的希腊哲学家相同,认为闲
暇乃是智慧的主要条件;因此智慧就不能求之于那些为了生
活而不得不从事劳动的人们,而只能求之于那些享有独立的
生活资料的人们,或者是那些由国家来负担因而不必为生活
担忧的人们。这种观点本质上是贵族的。
    以柏拉图和近代思想作对比时,就会出现两个一般性的
问题,第一个是:有没有"智慧"这样一种东西?第二个是:
假定有这样一种东西,那末能不能设计出一种宪法可以使它
具有政治权力?
    上述这种意义的"智慧"就不会是任何一种特殊的技能
了,比如说一个鞋匠、或医生、或军事家所掌握的技能。它
必须是比这些技能更为一般化的东西,因为这种智慧的掌握
是被认为能够使人有智慧地治理国家的。我以为柏拉图会说,
智慧就在于对于"善"的知识;并且他还会以苏格拉底的学
说来补充这个定义,那就是,没有人会有意地要犯罪,因而
凡是知道什么是善的人就会做出正当的事情来。在我们看来,
这样一种观点似乎是远离现实的。我们会更加自然地说,各
种分歧的利益是存在着的,因而政治家应该力求达到最为可
行的妥协。一个阶级或一个民族的成员可以有共同的利益,但
它却时常和别的阶级或别的民族的利益相冲突。毫无疑问,也
存在着某些人类全体一致的利益,但这些利益却不足以决定
政治的行动。也许它们将来有一天会如此,但是只要还存在
着各个主权国家,就绝不可能如此。并且即使是到了那时候,
追求普遍利益最感困难的地方也会在于,怎样才能从各种互
相敌对的特殊利益之中求得妥协。
    但是,纵使我们假设有"智慧"这样一种东西,那末是
不是就有任何一种宪法形式可以把政府交到有智慧的人的手
里去呢?很明显的,多数人(例如全体会议之类)是可以犯
错误的,而且事实上也确乎犯过错误。贵族政体并不常常是
有智慧的,而君主则总是愚蠢的;教皇尽管有着不可错误性,
却曾铸成过许多严重的错误。有没有任何人主张把政府交给
大学毕业生,或者甚至于交给神学博士呢?或者是交给那些
出生穷困、但发了大财的人们呢?十分明显,实际上是并不
会有任何一种法定选择的公民能够比全体人民更有智慧的。
有人可能提出,人是可以受适当的训练而获得政治智慧
的。但是问题跟着就来了:什么是适当的训练?而这归根到
底,还是一个有党派性的问题。
    因此,找出一群"有智慧"的人来而把政府交托给他们,
这个问题乃是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这便是要拥护民主制的
最终理由。
一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父亲就把他抱到家族长老的面前
去加以检查:如果孩子健康,就交还给父亲养育;如果孩子
不健康,就把他抛弃到深水潭里去。孩子们从一开始就受严
格的锻炼,这在有些方面是好的----例如不把孩子们裹在绷
布里。到了七岁,男孩子就要离开家庭安置到寄宿学校里,他
们分成若干组,每组都选出一个懂事而勇敢的孩子来发号施
令。"至于学习,他们学的只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其余的时
间他们便来学习怎样服从,怎样忍受痛苦,怎样担负劳动,怎
样在战斗中克敌制胜"。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赤身裸体地在一起
游戏;到了十二岁以后,他们就不穿外衣;他们经常是"肮
脏又龌龊"的,除了一年之中的某几天而外,他们从来都不
洗澡。他们睡在草床上,到了冬天他们就用绒花和草掺在一
起。人们教导他们去偷东西,但如果被捉到了是要受惩罚
的,----不是因为偷窃,而是因为偷得太笨拙。
    同性爱,无论男性的或女性的,在斯巴达都是一种公认
的习惯,并且是对青春期男孩子的教育中的正式一部分。一
个男孩子的情人可以因这个男孩子的行为而有功或受过;普
鲁塔克叙述过有一次一个男孩子因为在战斗中受了伤而喊叫
起来,于是他的情人便因为这个男孩子的怯懦而受到监禁。
一个斯巴达人,在他一生的任何阶段都是没有什么自由
可言的。
   他们的纪律和生活秩序就在他们完全成人以后,也还
继续保持着。任何人想要随心所欲地生活都是不合法的,他
们在自己的城邦之内就仿佛是在一座军营里,每个人都知
道自己在这里所能被允许的生活是什么,在自己的岗位上
所必须做的事情又是什么。总之,他们都有着这样一种心
情,即他们生来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服务的,而是为他们的
国家而服务的。......莱库格斯给他的城邦所带来的最美好、
最幸福的东西之一,就是他使他的公民们享有大量的休憩
和闲暇,仅只禁止他们不得从事任何卑鄙邪恶的勾当:而
且他们也无须操心想要发财致富,在那儿财货是既无用也
不被人重视的。因为有希洛特(这些都是战争中的俘虏)为
他们耕田,并且每年要向他们缴纳一定的租赋。
    普鲁塔克继续说到一个故事,有一个雅典人因为游手好
闲而受到惩罚,有一个斯巴达人听见这件事情就叫起来说:
"带我去看看这个人吧,他因为生活得高贵,象一个君子,所
以受了处罚"。
    莱库格斯(普鲁塔克继续说):"是在这样地训练他的公
民,从而使他们既不会想要单独生活,也不可能单独生活,而
是处于彼此结合的生活状态;他们永远是大家集体地在一起,
正好象是蜜蜂环绕着它们的蜂王一样"。
    斯巴达人不许出外旅行,外国人除因事而外,也不许进
入斯巴达,因为他们害怕外国的风尚会败坏拉西第蒙人的德
行。
    普鲁塔克提到,斯巴达人的法律允许他们随时可以任意
屠杀他们的希洛特;但是普鲁塔克却不相信可以把这样可恶
的事情归咎于莱库格斯。"因为我不能相信莱库格斯会创立或
制订这样万恶的法律:因为根据他在其他的一切行为里所经
常表现的仁慈和正义,我想象他的性格是温存的、仁爱的"。
除了这一件事情而外,普鲁塔克对于斯巴达的宪法只有赞扬
而毫无异词。
    从下章中有关柏拉图对于自己的乌托邦的叙述里,斯巴
达对于柏拉图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现在就要特别谈到
柏拉图。
富有和平困都驱逐出境"。他禁止用金银货币,只准以铁铸钱,
评价值是如此之低以致于"要积存价值十个米那①的款项,就
会装满了整整一窖"。他就用这种办法,扫除了"一切虚浮无
益的学问",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钱可以酬付给从事这些学问的
人;而且他还用这一套法律使得一切的对外贸易都成为不可
能的事。修辞学家、妓院老板和珠宝商人都不喜欢铁钱,于
是就都躲开了斯巴达。然后他又规定全体公民都须在一起吃
饭,大家都吃一样的饭。
    莱库格斯,也象别的改革者一样,认为儿童教育是"一
个变法者所应该加以确定的最主要、最重大的事";而且他也
象一切以追求军事力量为主要目的的人们一样地急于增加出
生率。"少女们赤身袒裸着在青年男子的面前进行游戏、运动
和跳舞,都是要引诱青年男子们去结婚:他们并非象柏拉图
所说的那样,是被几何学的推理所说服的,而是由于男欢女
悦地互相爱恋才结婚的"。习惯上,在最初几年里总是把结婚
当成一桩秘密的事情,"双方仍然在继续着炽热的恋爱,彼此
的渴慕与日俱新"----这至少是普鲁塔克的见解。他又解说
道,一个人如果年老但有着年轻的妻子,而他容许自己的妻
子和别的青年男人生孩子的话,这个人是不会被人想得很坏
的。"一个正直的人爱上了别人的妻子,这种事也是合法的。
.....他可以请求她的丈夫让他和她同床,使他得以开垦这块
丰富的土地,并且播下宁馨佳儿的种子"。这里是决不会有愚
蠢不堪的嫉妒的,因为"莱库格斯不愿意让孩子属于任何私
人所有,孩子应该是属于公共的:由于这种原因,莱库格斯
也愿意那些将来要成为公民的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生育
的,而只有最正直的人才能生育他们。"他继续解说道,这正
是农夫对自己的家畜所采用的原则。

//①米那(mina)古希腊的货币单位。----中译本编者
亚里士多德又谴责斯巴达人的贪吝,他把贪吝归咎于财
产分配的不平等。他说,份地虽然不许买卖,但是可以赠与
或传给后代。他又说,全部土地有五分之二是属于妇女的。结
果造成了公民的人数大为减少:据说斯巴达曾有过一万公民,
但是到被底比斯所击败时,已经不满一千人了。
    亚里士多德批评了斯巴达宪法的每一点。他说监察官往
往是非常之穷,所以很容易受贿赂;而且他们的权柄又是如
此之大,甚至于连国王也不得不讨好他们,所以斯巴达的政
体已经转化成为民主制了。他告诉我们说,监察官们恣纵过
度,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宪法的精神背道而驰,而对于普通公
民的严厉又是那样地不堪忍受,所以公民们便沉溺于秘密的、
非法的肉欲快乐以求逃避。
    亚里士多德写这些话的时候,斯巴达已经衰颓了;然而
在有些地方他明白地说,他所提到的这些罪恶是从古就有的。
他的语气是那么干脆而又确凿,以致我们很难于不相信他,而
且它也符合近代由于法律过分严厉而得到的一切经验。然而
在人们的想象里所存留下来的,却并不是亚里士多德笔下的
斯巴达,而是普鲁塔克笔下的神话般的斯巴达和柏拉图《国
家篇》中的被哲学理想化了的斯巴达。许多世纪以来,青年
人都阅读着这些作品,并且燃烧着一种想要作一个莱库格斯
或者是作一个哲人王的雄心。而理想主义和爱好权势相结合
的结果,就一再地把人引入了歧途,并且就在今天也还是如
此。
    就中世纪和近代的读者们而论,斯巴达的神话主要地是
由普鲁塔克给确定下来的。当他写作的时候,斯巴达已经是
属于浪漫的往事了;斯巴达的盛世距离普鲁塔克的时代,正
象哥伦布距离我们的时代是一样遥远。普鲁塔克所说的一切,
研究制度的历史学家虽然必须极其审慎地加以处理,但是对
于研究神话的历史学家来说,它却具有头等的重要性。希腊
曾经影响了全世界,但那往往是通过她对于人们的想象、理
想和希望而起作用的,而不是直接地通过政治的威力。罗马
建造了许多大路,大部分至今仍然保存着,罗马的法律是近
代许多法典的根源,但是使得这些东西成为重要的却是罗马
的军队。希腊人虽然也是可钦敬的战士,但他们并没有征服
过,因为他们的军力主要地都消耗在彼此互相敌对上面。一
直要等到半野蛮的亚历山大,才把希腊文化传播到了整个的
近东,并使得希腊语成为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内陆部分
的文学语言。希腊人永远也不会完成这种事业的,并不是由
于他们缺乏武力,而是由于他们不能在政治上团结。希腊文
化的政治传播者从来都不是希腊人;但正是希腊的天才激动
了别的民族,才使得别的民族传播开了他们的被征服者的文
化。
    对于全世界的历史学家来说,重要之点并不在于希腊城
邦之间的繁琐的战争,也不在于党派权势的卑鄙争夺,而在
于当这些简短的插曲结束之后,人类所保存下来的记
忆,----这正象是我们对于阿尔卑斯山一幅辉煌日出景象的
回忆,而山居者们却是搏斗过了一场风雪交加的日子那样。这
些回忆逐渐消逝的时候,便在人们的心目里留下来了某些晨
光熹微里照耀得分外明媚的峰峦景色,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种
知识,那就是乌云的背后仍然保存着光辉,而且随时可以显
现出来。在这里面最为重要的,在早期基督教时代是柏拉图,
在中世纪教会时期是亚里士多德;但是到了文艺复兴以后,当
人们开始重视自由的时候,他们却首先转向普鲁塔克。普鲁
塔克深刻地影响了十八世纪的英国和法国的自由主义者以及
美国的缔造者们;他影响了德国浪漫主义运动,并且主要的
是以间接的路线继续影响着德国的思想一直到今天。他的影
响在某些方面是好的,在某些方面是坏的;至于有关莱库格
斯和斯巴达的叙述,则他的影响是坏的。他所讲的莱库格斯
有很大的重要性,我将对它做一个简短的叙述,甚至于不免
有一些重复。
    莱库格斯-—普鲁塔克这样说----决心为斯巴达立法,
于是就周游各地以便研究各种不同的制度。他喜欢克里特的
"非常明确而严厉的"①法律,但是他不喜欢伊奥尼亚的法律,
那些法律是“虚浮的、浅薄的"。在埃及,他学到了把兵士和
其他人民划分开来的好处,后来他旅行归来,"就把它拿到斯
巴达来实行:规定了商人、匠人和劳作者各守其分,于是他
就建立起一个高贵的国家"。他把土地平均分配给斯巴达全体
公民,为的是"把一切破产、嫉妒、贪婪和享受以及一切的

//①在引起鲁塔克原文的时候,我用的是诺尔斯的译本。
其他的希腊人对斯巴达感到敬仰的原因之一,是斯巴达
的稳固。所有其他的希腊城邦都有过革命,但是斯巴达的宪
法几百年来却屹然不曾变动过;只有监察官的权力是逐渐加
大了,但那是经过合法手续的,而并不曾使用过暴力。
    我们不能否认,在一个很长的时期里,斯巴达人在他们
的主要目标方面,即在创造一个无敌战士的种族这方面,是
成功的。温泉峡之战(公元前480年)虽然技术上是失败了,
却或许是最能表明他们的勇敢的例子。温泉峡是崇山之间一
条通道,希腊人希望能在这里阻挡住波斯大军。三百个斯巴
达人和他们的随从,抵挡住了全部正面的进攻。但是最后,波
斯人发见山里有一条后路,于是立刻从两面夹攻希腊人。每
一个斯巴达人都战死在他自己的岗位上。只有两个人因病假
而不曾在场,他们害着眼病,差不多等于是暂时失明。其中
一个人坚持叫他的希洛特引他到战场上去,就在战场上被敌
人消灭了;另一个人叫做亚里士托德姆的,认为自己病重得
不能作战了,就没有上阵。当他回到斯巴达的时候,没有一
个人理采他;人们管他叫作"懦夫亚里士托德姆"。一年之后,
他洗刷掉了自己的耻辱,英勇地战死于斯巴达人大获全胜的
普拉提亚之战。
    战争过后,斯巴达人在温泉峡的战场上树立了一块纪念
碑,上面只写着:"过客们,请寄语拉西第蒙人,我们躺在这
里,遵照他们的命令"。
    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斯巴达人证明了他们自己在陆上
是无敌的。他们一直保持着他们的霸权,直到公元前371年
琉克特拉之战中被底比斯人战败为止。这一战结束了斯巴达
人军事上的伟大地位。
    除了在战争方面而外,斯巴达的实际一向是与理论不大
一致的。生活在斯巴达盛期的希罗多德令人惊异地提到过,没
有一个斯巴达人是能拒绝贿赂的,尽管事实上鄙弃财富和爱
好纯朴的生活正是斯巴达教育中所谆谆教诲的主要内容。据
说斯巴达的妇女是非常贞洁的,然而却有好几次有名的王位
继承人之所以遭到废黜,都是因为他们并非是自己母亲的丈
夫的儿子。据说斯巴达人是爱国不屈的,然而普拉提亚之战
的胜利者,斯巴达王鲍萨尼亚斯,却终于被波斯大王薛克修
斯所收买而成了叛国贼。除了这些罪恶昭彰的事情而外,斯
巴达的政策往往也是狭隘的和地域性的。当雅典从波斯人手
中解放了小亚细亚极其邻近岛屿上的希腊人的时候,斯巴达
却袖手旁观;只要是伯罗奔尼苏半岛能确保安全,其他希腊
人的命运斯巴达就漠不关心了。想把希腊世界结成联邦的每
一种尝试,都见挫于斯巴达的狭隘观念。
    亚里士多德生当斯巴达衰落之后,他对斯巴达的宪法做
了一番非常有敌意的叙述①。他所说的和别人所说的是如此
之不同,简直使人难于相信他所说的也是这同一个地方;例
如:"立法者想要使全国都能艰苦克制,他对于男人实行了他
的意图,但他却忽略了女人,女人们度着各式各样奢侈恣纵
的生活。结果在这样的一个国家里,财富便受到过分地重视,
而尤以公民们在受自己妻子的支配时为然,正象大多数好战
的种族一样。......即使就勇敢这方面来说(勇敢在日常生活
里是用不着的,只有在战争时才需要勇敢),拉西第蒙的妇女
们的影响也是极为恶劣的。......拉西第蒙的妇女们的放荡是
自古已然的,也是在人们意料之中的。因此(按照传统的说
法)当莱库格斯想使妇女们就范于他的法律的时候,妇女们
就反抗;于是莱库格斯便放弃了这一试图。"

//①《政治学》卷二,9(1269b-70a)。
在古代的末期,斯巴达的宪法被认为是应该归功于一位
名叫莱库格斯的立法者,据说莱库格斯在公元前885年颁布
了他的法律。事实上,斯巴达的制度是逐渐成长起来的,而
莱库格斯则只是一个神话式的人物,最初本来是一个神。他
的名字的意思是"驱狼者",这个神源出于阿加底亚。
    斯巴达在其他的希腊人中间引起了一种多少会使我们感
到惊异的敬仰。起初,它并不象后来那样地和其他的希腊城
邦大有不同;在早先,它也产生过和其他各地一样优秀的诗
人和艺术家。但是到了公元前七世纪左右,或许甚至于是更
晚一些的时候,它的宪法(曾错误地被人归功于莱库格斯)就
固定为我们目前所谈到的形式;他们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而
牺牲了其余的一切,于是斯巴达在整个希腊对于世界文明的
贡献里面,就不再有任何的地位了。在我们看来,斯巴达国
家就是纳粹如果得到胜利时所会要建立的那种国家的一个雏
形。但对希腊人来说,它似乎并不如此。正如柏里所说的:
   公元前五世纪一个来自雅典或米利都的异邦人在访问
那些构成了没有城垣的朴素无华的斯巴达城邦的稀蔬散落
的村庄时,他一定会有一种置身于远古时代的感觉,那时
候的人们要更勇敢、更善良也更纯朴,他们不曾为财富所
腐化,也不曾被各种观念所困扰。对于一个象柏拉图那样
地思索着政治学问题的哲学家来说,斯巴达国家似乎是最
接近于理想的了。普通的希腊人都把斯巴达视为是一座严
肃与纯朴之美的殿堂,一座有如多利亚神殿那样庄严的多
利亚城邦,那比他自己的居处要高贵得多,只不过住进去
却并不那么太舒服罢了。①

//①《希腊史》卷一,第141页。
斯巴达公民的唯一职业就是战争,他从一出生平就受战
争的训练。经过部族首领的检查之后,病弱的孩子是要抛弃
掉的;唯有被颇为茁壮的孩子才能得到抚养。所有的男孩子
都放在一所大学校里面受训,一直到20岁为止;训练的目的
是要使他们坚强,不怕痛苦,服从纪律。文化教育或科学教
育都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事;惟一的目的就是要造就全心全意
为了国家的好战士。
    到了20岁,真正的军役就开始了。任何人到了20岁之
后都可以结婚,但是一个男子必须在"男子之家"里生活,直
到30岁为止;并且必须把婚姻当作仿佛是一桩违法的秘密事
那样来处理。到了30岁以后,他就是一个羽毛丰满的公民了。
每一个公民都属于一个食堂,和其他的成员在一起吃饭;他
必须从他的份地的生产其中缴纳一部分实物。斯巴达国家的
理论是不让一个公民匮乏,也不让一个公民富有。每个人只
能靠自己份地的出产而过活,份地除了自由馈赠而外是不能
转让的。没有人可以私有金银,货币用铁制成。斯巴达的简
朴是脍炙人口的。
    斯巴达妇女的地位很特殊。她们并不与世隔绝,象希腊
其他各地的有地位的妇女那样。女孩子也受着男孩子一样的
体育锻炼;更可注目的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赤身裸体地
进行锻炼。他们要求(我下面引用的是诺尔斯译的普鲁塔克
的《莱库格斯传》):
   少女们也应该练习赛跑、角力、掷铁饼、投标枪,其
目的是使她们后来所怀的孩子能从她们健壮的身体里吸取
滋养,从而可以茁壮起来并发育得更好;而且她们也由于
这种锻炼增强了体质,可以免除分娩时的苦痛。......尽管
少女们确乎是这样公开地赤身裸体,然而期间却绝看不到,
也绝感不到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这一切的运动都充满着
嬉戏之情,而并没有任何的春情或淫荡。
    不肯结婚的人是被规定为"犯法"的,并且哪怕是在最
寒冷的气候里也必须赤身裸体地在年青人从事锻炼和跳舞的
地方外.边.徘徊着。
    妇女们不许流露出任何对国家不利的感情,她们可以对
一个懦夫表示鄙视,而且如果她们所鄙视的懦夫就是她们自
己的儿子的话,那末她们还会受到表扬;但是如果她们新生
的婴儿因为孱弱而被处死,或者她们的儿子战死在疆场的话,
她们却不可以表示悲伤。她们被其他的希腊人公认为是最有
贞操的;但如果一个结了婚的妇女而没有生育,这时国家命
令她去试一试别的男人是不是要比她自己的丈夫更能够生育
公民的话,她是不会有任何反抗的。生育子女受到立法的鼓
励。据亚里士多德说,一个父亲有了三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兵
役,有四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对国家的一切负担。
    斯巴达的宪法非常复杂。有两个王,属于两个不同的家
族,并且是世袭的。两个王之中有一个在战时指挥军队,但
是在平时他们的权力是有限制的。在公共的宴会上,他们所
得的食品比其他的人多一倍;当王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哀悼
他。他们是长老会议的成员,长老会议由三十人组成(包括
两个王在内),其余的二十八人必须年龄在六十岁以上,并由
全体公民选举出来终生任职,但是只能从贵族家庭中选出。长
老会议审判罪案,并为公民大会准备议程。公民大会包括全
体公民;它不能主动提出任何动议,但有权对向它提出的任
何建议表决通过或否决。任何法律不经它同意,都是无效的。
然而它的同意虽说必要,但是还不够;在其生效以前,必须
先由长老和行政官宣布决定。
    除了两个王、长老会议、公民大会而外,政府还包括第
四个组成部分,这一部分是斯巴达所特有的。那就是五个监
察官。他们是从全体公民中选举出来的;选举的方法,据亚
里士多德说,是"太幼稚了";据柏里说,实际上就是抽签。
监察官在宪法里是一个"民主的"成份①,显然是为了要平衡
王权。王每个月都须宣誓拥护宪法;然后监察官就宣誓,只
要王信守誓言,他们就拥护王。任何一个王出征的时候,都
有两个监察官跟随着他,监视他的行动。监察官是最高的民
事法庭,但对于王他们却可以进行刑事审判。

//①在谈到斯巴达宪法的"民主"成份时,当然应该记得全体公民就是一个
//统治阶级,严厉地在对希洛特实行专政,并且不允许裴里欧其有任何权
//力。
地都属于斯巴达人,然而斯巴达人的法律和习惯却禁止他们
自己耕种土地;既因为劳动是可耻的事,也为了要使他们能
以永远自由地服兵役。农奴是不能买卖的,而是附着于土地
上;土地分成份地,每个成年的斯巴达男子都有一块份地或
者几块份地。这些份地,也象希洛特一样,是不能买卖的,法
律规定由父子相承(然而可以用遗嘱赠与)。地主本人每年从
耕种份地的希洛特那里收取七十个梅德尼(约相当于105蒲
式耳)的粮食,并为他的妻子收取十二个梅德尼,还有一定
数量的酒和果品①。在这个数量以外的一切东西都是希洛特
的财产。希洛特也是希腊人,象斯巴达人一样,而且他们深
深痛恨自己被奴役的状况。只要有可能,他们就反叛。斯巴
达人设有一个秘密警察团体,用以对付这种危险,但是作为
这种戒备的补充他们还有另一种办法:他们对希洛特每年宣
战一次,这样他们的青年人就可以杀死任何看来仿佛是不肯
驯服的人而不会犯杀人罪。国家可以释放希洛特,但是希洛
特的主人却不能;希洛特之获得释放----这当然是颇为罕见
的----是由于作战时特别勇敢。
    公元前八世纪有一个时期,斯巴达人征服了邻近梅新尼
亚的地区,使这里大部分的居民沦于希洛特的处境。斯巴达
缺少"生存空间",但是新的领土就暂时消除了这种不满情绪
的根源。

//①柏里《希腊史》卷一,第138页。看起来仿佛斯巴达男人的食量差不多
//要等于他们妻子的六倍。

    份地是供普通斯巴达人享用的;贵族有其自己的领地,而
份地则是由国家所分配的一块一块的公共土地。
    拉哥尼亚其他部分的自由居民,叫做"裴里欧其"(PeriD
oeci)①,他们并不享有政治权力。

//①"裴里欧其"(perioeci)按希腊文原是"郊区居民"的意思。
//----中译本编者
第十二章 斯巴达的影响

    要了解柏拉图,其实,要了解后来许多的哲学家,就有
必要先知道一些斯巴达的事情。斯巴达对希腊思想起过双重
的作用:一方面是通过现实,一方面是通过神话;而两者都
是重要的。现实曾使斯巴达人在战争中打败了雅典,神话则
影响了柏拉图的政治学说以及后来无数作家的政治学说。神
话的充分发展,见于普鲁塔克的《莱库格斯传》;书中所赞颂
的理想一大部分就形成了卢梭、尼采和国家社会主义①的学
说。在历史上,这种神话甚至于比现实还更加重要;然而我
们将从现实开始。因为现实是神话的根源。
拉哥尼亚,以斯巴达或拉西第蒙②为其首都,领有伯罗奔
尼苏的东南部。斯巴达人是统治的种族,他们在多利亚人从
北方入侵时,便征服了这片地区,并使这里原有的居民沦为
农奴。这些农奴叫作希洛特(Helot)。在历史时期里,全部土

//①还不必提托马斯·阿诺德博士和英国的公学。
//②美国版作"拉哥尼亚一名拉西第蒙,以斯巴达为其首都"。----中译本编
//者
他对于肉体情欲的驾驭,是常常为人所强调的。他很少
饮酒,但当他饮酒时,他能喝得过所有的人;从没有人看见
他喝醉过。在爱情上,哪怕是在最强烈的诱惑之下,他也始
终是"柏拉图式"的;假如柏拉图所说的话是真的。他是一
个完美的奥尔弗斯式的圣者;在天上的灵魂与地上的肉体二
者的对立之中,他做到了灵魂对于肉体的完全的驾驭。他在
最终时刻对于死的淡漠,便是这种驾驭力的最后证明。但同
时,他并不是一个正统的奥尔弗斯派;他所接受的仅只是基
本的教义,而不是迷信与净化的仪式。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预示了斯多葛派和犬儒学派。斯
多葛派主张最高的善乃是德行,一个人不能够被外部的原因
剥夺掉德行;这种学说已经隐含在苏格拉底声称他的法官们
不能损害他的那些论辩之中了。犬儒学派鄙视世上的财货,这
种鄙夷表现在他们逃避文明的舒适生活上;苏格拉底能够赤
着脚衣衫褴褛地生活,也是出于同样的观点。
    似乎可以肯定,苏格拉底的主要关怀是在伦理方面而不
是在科学方面。我们已经看到他在《申辩篇》中说过,"我和
物理学的探索是毫无缘分的"。柏拉图最早的一些对话是被公
认为最近于苏格拉底的,这些对话主要地是从事于探讨伦理
学名词的定义。《沙米底斯篇》是谈论节制和中庸的定义的;
《李西斯篇》是谈论友谊的,《拉什斯篇》是谈论勇敢的。所
有的这些篇对话里,都没有得出结论,但是苏格拉底明确表
示了他认为探讨这些问题是重要的。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
始终一贯地坚持说他自己一无所知,而且他之比别人聪明就
只在于他知道自己是一无所知;但是他并不以为知识是不可
得到的。正相反,他认为追求知识有着极大的重要意义。他
坚持说,没有一个人是明知而又故意犯罪的,因此使一切人
德行完美所必需的就只是知识。
    德行与知识之间这种密切的联系,乃是苏格拉底和柏拉
图两人的特色。在某种程度上,它也存在于一切的希腊思想
之中,而与基督教的思想相对立。在基督教的伦理里,内心
的纯洁才是本质的东西,并且至少是在无知的人和有学问的
人之间同样地可以找得到的东西。希腊伦理学与基督教伦理
学之间的这一区别,一直贯穿到今天。
    辩证法,也就是说以问答求知识的方法,并不是苏格拉
底发明的。辩证法似乎是由巴门尼德的弟子芝诺首先系统地
加以使用的;在柏拉图对话录的《巴门尼德篇》里,芝诺以
这种方法对付了苏格拉底,正如柏拉图在别处说苏格拉底以
这种方法对付别人一样。但是我们有种种理由可以设想,苏
格拉底使用了并且发展了这种方法。我们已经看到,在苏格
拉底被判死刑时,他就快乐地怀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可
以继续永远地提问题,而且不可能再被人处死,因为他将会
是不死的。当然,如果他使用辩证法的方式真是象《申辩
篇》中所描写的那样,那末别人对他的仇视就很容易解释了:
全雅典的妻子们都会结合在一起来反对他的。
    辩证的方法只适用于某些问题,而不适用于另一些问题。
也许这可以帮助我们决定柏拉图的研究的特点,因为他的研
究大部分都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加以处理的东西。而且通过
柏拉图的影响,后来大多数的哲学家们都曾为他的这种方法
造成的局限所束缚。
    某些东西显然是不宜于用这种方式来处理的----例如,
经验科学。的确伽利略曾用对话录宣扬过他的理论,但那仅
仅是为了要克服人们的偏见,----他那些发现的正面理由不
用极大的矫揉造作是不能插进到对话录里面来的。在柏拉图
的著作里,苏格拉底总好象是只不过在引出被诘问者所已经
具有的知识罢了;由于这种缘故,他就把他自己比做是一个
助产士。但是当他在《斐多篇》和《美诺篇》中把这种方法
运用于几何学问题的时候,他就必须问到一些为任何法官所
不能允许的引导性的问题了。这种方法是与回忆说相谐合的,
因为按照回忆说,我们的学习只是由于记忆起来了我们在前
生所已经知道的东西。但与这种观点相反的,让我们考虑一
下用显微镜所做出的任何一种发见吧;比如说细菌传播疾病,
我们很难认为,这种知识是可以用问答的方法就能够从一个
本来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那儿推引出来的。
    苏格拉底的处理方法所适用的,乃是那些我们对之已有
足够的知识而可以达到正确结论的事物,但由于我们思想混
乱或者缺乏分析的缘故而未能对于我们所知的东西加以最好
的逻辑的使用。象"什么是正义"这样一个问题,显然是适
于以柏拉图式的对话来加以讨论的。我们大家都在随便地使
用"正义的"或"非正义的"这些字,只要考查一下我们使
用这些字的方式,我们就可以归纳出来最能与习惯相符合的
那种定义。这里所需要的,只是关于问题中的这些字应如何
使用的知识。但是当我们的探讨得出了结论时,我们所做出
的只不过是一桩语言学上的发见,而并不是一桩伦理学上的
发见。
    然而,我们也很可以把这种方法很有益地应用于稍为广
泛的一类情况中。只要所争论的是逻辑的事情而不是事实的
事情,那末讨论就是发现真理的一种好方法。例如,假使有
人说,民主制是好的,但凡是具有某种意见的人却应该不许
投票;那末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不一贯的,并且可以向
他证明,他的两种说法之中至少有一种必定或多或少是错误
的。逻辑的错误,我以为,要比许多人所想象的具有更大的
实际重要性;它能使犯这种错误的人轮流地在每一个题目上
都采取为自己所惬意的见解。任何一套逻辑上一贯的学说都
必定有着某些部分是令人痛苦的,并且与流行的成见是相反
的。辩证的方法----或者,更广义地说,无拘无束地辩论的
习惯----是有助于增进逻辑的一贯性的,因而在这方面便是
有用的。但是当其目的是要发见新事实的时候,这种方法便
完全行不通了。也许我们可以把"哲学"就定义为是用柏拉
图的方法所可能追求到的全部探讨的总和。但是如果这一定
义是妥当的话,那乃是由于柏拉图对于后世哲学家们有影响
的缘故。
他说,他之所以申辩乃是为了他的审判官而不是为了他
自己。他是被神派遣到这个国家里来的一个牛虻,而且再找
一个象他这样的人是不大容易的。"我敢说你们会感到恼怒的
(就象一个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那样),并且你们以为你
们可以象安尼图斯所建议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把我打死,然后
你们便可以安稳地度过你们的余生,除非是神照顾你们,又
给你们再派来另一个牛虻"。
    他为什么只在私下谈论,而不对公共事务提出忠告呢?
"你们在许多时候,在不同的地方,曾听我说过有一个神谕或
者灵异降临于我,也就是美立都起诉书中所嘲笑的那个神。这
个灵异是一种声音,最初它降临于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
子;它总是禁止我,但从来不曾命令我,去做任何我要做的
事。阻止我去做一个政治家的也是它"。他继续说,在政治上
没有一个诚实的人是能够长命的。他举出他自己无可避免地
卷入公共事务中的两次例子:第一次是他反抗了民主制;第
二次是反抗了三十僭主,这两次当权者的行动都是非法的。
他指出,出席的人里面有很多是他从前的学生和学生的
父兄们,而起诉书提不出这些人中有哪一个人能见证他败坏
过青年(这一点差不多是一个辩护律师在《申辩篇》里所能
认可的唯一论据)。他拒绝遵循惯例,把他哭哭啼啼的儿女带
到法庭上来以期软化法官们的心;他说这种景象会使得被告
者和整个城邦都同样地显得可笑。他的工作乃是要说服法官,
而不是请求他们开恩。
    在宣判以及否决了那处以三十个米尼的另一种可能的惩
罚而后(关于这另一种惩罚,苏格拉底曾提名柏拉图作为他
的保人之一,并且柏拉图也出席了法庭),苏格拉底就做了最
后的一次讲话。
   而现在,你们这些给我定罪的人啊,我愿意向你们预
言;因为我就要死去,而人临死的时候是赋有预言的能力
的。因而我要向你们这些杀害我的凶手们预言;我死去之
后,立刻就有比你们加之于我的更重得多的惩罚在等待你
们。......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用杀人的办法就能防止别人谴
责你们的罪恶生活,那你们就错了;那是一种既不可能而
又不荣誉的逃避办法,最容易最高贵的办法并不是不让别
人说话,而是要改正你们自己。
    然后他就转向那些投票赞成开释他的法官们,对他们说,
在他那天所做的一切中,他的神谕始终没有反对他,虽然在
别的场合他的神谕是常常中途打断他说话的。他说,这就是
"一种预示,预示着我遭遇的事情是件好事,而我们之中认为
死是一件坏事的人乃是错误的"。因为死要末就是一场没有梦
的睡眠,----那显然很好,----要末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
世界里去。而且"如果一个人能和奥尔弗斯、和缪索斯、和
赫西阿德、和荷马谈话,那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一死再死吧!"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可以和其他遭受不正义而死去的人们谈话,而尤其是他可
以继续他对于知识的追求。"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
一个人提出了问题,就把他处死的,绝对不会的。而且除了
比我们更加幸福而外,他们还是永远不死的,如果关于那里
的说法都是真的话。…...
    “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
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申辩篇》给某一种类型的人描绘出了一幅明晰的图画:
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头脑高超而不介意于世俗的成败,相信
自己是为一个神圣的声音所引导,并且深信清明的思想乃是
正确生活的最重要的条件。除了最后这一点而外,他是很象
一个基督教的殉道者或者一个清教徒的。从他最后那一段谈
论死后事情的话里,使人不可能不感到他是坚决相信灵魂不
朽的;而他口头上所表示的不确定,只不过是假定而已。他
并不象基督徒那样,因为害怕永恒的受苦而烦恼:他并不怀
疑,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将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在《斐多
篇》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还提出过信仰灵魂不朽的理
由;究竟这些是否就是曾经影响了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理由,
那就无从肯定了。
    似乎没有任何疑问,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确是宣称自己
被神谕或者命运之神(daimon)所引导的。那究竟是不是象
基督徒所称之为良心的声音的那种东西,还是那对苏格拉底
来说乃是一个真.正.的声音,我们就无从知道了。圣女贞德是
受到声音的鼓舞的,那原是精神不健全的一种普通形态。苏
格拉底可能患有癫痫性的昏迷病,至低限度这似乎是对于有
一次在他服兵役时所发生过的那类事情的自然解释:
   有一天早晨苏格拉底在想着一件他不能解决的事;他
又不愿意放下这件事,所以他不断地从清早想到中
午,----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在想着;到了中午人们
就注意其他来了,来来往往的人传说着苏格拉底从天一亮
就站在这里想事情。最后,晚饭以后天黑下来,有几个伊
奥尼亚人出于好奇(我应该说明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在冬天
而是在夏天),就搬来他们铺盖,睡在露天里,为的是要守
着苏格拉底,看他究竟会不会站一整夜。他就站在这里一
直站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起来,他向太阳做了祈祷,才走
开了。(《筵话篇》,220)
    这种情形,在较轻的程度上,是苏格拉底常有的事。《筵
话篇》一开头就说到,苏格拉底和亚里士托德姆一起去赴宴
会,但是苏格拉底一阵出神就落在后头了。当亚里士托德姆
到达的时候,主人阿迦敦就问道:"你把苏格拉底怎么了?"亚
里士托德姆大吃一惊,发见苏格拉底原来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他们便派一个奴隶去找苏格拉底,才发见他站在邻家的廊柱
下。这个奴隶回来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叫他的时候,
他一动也不动"。那些知道苏格拉底的人就解释说:"他有这
种习惯,随时随地会站下来,并且无缘无故地出神。"于是他
们就不再问苏格拉底了,等到宴席已经过了一半苏格拉底才
走进来。
    任何人都同意苏格拉底是很丑的;他有一个扁鼻子和一
个大肚子;他比"萨提尔滑稽戏里的一切丑汉C⒇(Silenus)都
还丑"(色诺芬《筵话篇》)。他总是穿着褴褛的旧衣服,光着
脚到处走。他的不顾寒暑、不顾饥渴使得人人都惊讶。阿尔
西拜阿底斯在《筵话篇》里曾描叙苏格拉底服兵役的情形说:
   我们的供应被切断了,所以就不得不枵腹行军,这时
候苏格拉底的坚持力真是了不起,----在战争其中常常会
发生的这类情势之下,他不仅比我,而且比一切人都更卓
绝: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相比。......他忍耐寒冷的毅力也
是惊人的。曾有一次严霜,----因为那一带的冬天着实冷
得可怕,----所有别的人不是躲在屋里,就是穿着多得可
怕的衣服,紧紧把自己裹起来,把脚包上毛毡;这时只有
苏格拉底赤着脚站在冰上,穿着平时的衣服,但他比别的
穿了鞋的兵士走得更好;他们都对苏格拉底侧目而视,因
为他仿佛是在鄙夷他们呢。

//⒇C 原指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中译本编者
事情是有一次有人向德尔斐神坛求问,有没有人比苏格
拉底更有智慧;德尔斐神坛答称再没有别人了。苏格拉底承
认他自己是完全困惑住了,因为他自己一无所知,而神又不
能撒谎。因此,他就到处访问以智慧出名的人,看看他是否
能指证神是犯了错误。首先他去请教一位政治家,这位政治
家"被许多人认为是有智慧的,可是他却自认为还更有智慧。"
苏格拉底很快就发见这个人是没有智慧的,并且和蔼地而坚
定地向他说明了这一点;"然而结果是他恨上了我"。随后苏
格拉底又去请教诗人,请他们讲解他们作其中的各个篇章,但
是他们却没有能力这样做。"于是我便知道诗人写诗并不是凭
智慧,而是凭一种天才与灵感"。于是他就去请教工匠,但是
发见他们也一样地使人失望。他说,他在这段过程中结下了
许多死敌。最后他结论说:"只有神才是有智慧的;他的答复
是要指明人的智慧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或者全无价值的;神并
不是在说苏格拉底,他仅仅是用我的名字作为说明,象是在
说:人们啊!惟有像苏格拉底那样知道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是
毫无价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这种对于自命为有智慧
的人所进行的揭发工作耗尽了他的全部时间,使他沦于极端
的贫困,但是他觉得为神谕而作见证乃是一桩责任。
    他说,富有阶级的青年无事可做,都高兴听他揭露别人,
并且进而也照这样做;这就增加了他的敌人的数目。"因为他
们不喜欢承认他们所自诩的知识被人揭穿。"
    这些就是第一类起诉者的情形。
    苏格拉底于是就进而诘问他"那位自称是好人和真正爱
国者"的检查官美立都。苏格拉底问道,谁是改.善.青年的人。
美立都最初提出是法官;然后,在逐步紧逼之下,就不得不
说除了苏格拉底而外,每一个雅典人都是改善青年的人;于
是苏格拉底便祝贺雅典城的好运道。其次,他又指出跟好人
要比跟坏人更好相处;因此,他决不会如此之愚蠢,以至于
有.意.要败坏他的同胞;但如果他是无意地,那末美立都就应
该教导他,而不应该控诉他。
    起诉书说苏格拉底不仅否认国家的神,而且还宣扬他自
己的那些神;然而美立都却说苏格拉底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
者,并且说:"他说太阳是石而月亮是土"。苏格拉底答道,美
立都大概以为自己是在控诉阿那克萨哥拉了吧,阿那克萨哥
拉的见解是花上一个德拉克玛就可以在剧场里听得到的(指
幼利披底的戏剧)。苏格拉底当然指出了彻底无神论这种新的
控诉是与起诉书相矛盾的,然后他就谈到比较一般的论点上
来。
    《申辩篇》其余部分的调子主要地是宗教的。他当过兵,
并曾遵照命令坚持他的职守。现在"神命令我履行一个哲学
家探讨自己和探讨别人的使命",而现在要放其他的职守,那
就会象在战斗中放弃职守是一样地可耻了。怕死并不就是智
慧,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死会不会是更好的事。如果以不再
继续他已往所做的那种思考为条件而允许他活命的话,他就
要回答说:"雅典人啊!我尊敬你们、爱你们,但是我将服从
神而不服从你们;①而且只要我还有生命和力量,我就决不停
止实践哲学与教导哲学,并劝勉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因为我知道这是神的命令;而且我相信,在这个国家里从没
有出现过比我对神的服役更好的事了"。他继续说道:
   我还有些话要说,对这些话你们会要喊叫起来的;但
是我相信,听我说话是会对你们有好处的,因此我请求你
们不要喊叫起来。我愿你们知道,如果你们杀了象我这样
一个人,你们就损害了你们自己更有甚于你们损害我。没
有什么能损害我,不管是美立都还是安尼图斯----他们都
不能够,因为一个坏人是不许损害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的。
我不否认安尼图斯也许可以杀死我,或者流放我,或者剥
夺我的公民权利;而且他可以想象,并且别人也可以想象,
他加给了我很大的损害:但是我却不同意这种想法。因为
象他这种行为的罪过----不正义地剥夺别人生命的这种罪
过----乃是要更大得多的罪过。

//①可比较《使徒行传》第5章,第29节。
他继续说,除了正式的起诉者而外,他还有一大堆非正
式的起诉者,那些人从这些法官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起,就
到处"宣扬着有一个苏格拉底,他是个有智慧的人,他思考
着天上并探究到地下的事,而且把坏的东西说成是好的。"他
说,人们以为这样的人是不相信神的存在的。公共舆论提出
的这种老一套的指责要比正式的判决更危险得多,尤其危险
的是除了亚里斯多芬尼以外,他并不知道这些话是从什么人
那里来的。①在答复这种老一套仇视他的种种根据时,他指出
他自己并不是一个科学家----"我与物理学的探讨毫无缘
分",----而且他不是一个教师,他并不以教学挣钱。他接着
嘲笑了智者们,不承认智者们具有他们所自诩的知识。然则,
"我之所以被人称为有智慧并且背着这种恶名的理由是什么
呢?"

//①在《云》一剧中,苏格拉底被写成是否认宙斯存在的。
第二篇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第十一章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题目。
对有许多人,可以肯定说我们知道得很少;对另有许多人,可
以肯定说我们知道得很多;但是对于苏格拉底,就无从肯定
我们知道得究竟是很少还是很多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出
身于雅典中产之家的公民,在辩论之中度过了一生,并向青
年们教授哲学,但不是象智者那样为了钱。他确实是受过审
判,被判死刑,并于公元前399年就刑,年约七十岁。他无
疑地是雅典的一个著名人物,因为亚里斯多芬尼在《云》的
剧本里描写过他。但是除此而外,我们便完全纠缠于众说纷
纭之中了。他的两位弟子色诺芬和柏拉图,都给他写过卷帙
浩繁的记述;但两人所叙述的却大为不同。而且即令两人的
说法一致时,伯奈特已经提示过,那也是色诺芬抄袭柏拉图
的。对两人的说法不一致处,有人是相信色诺芬,也有人相
信柏拉图;还有人是两种说法都不相信。在这样一场危险的
争论里,我并不冒险来拥护某一方,但我将简明地提出各种
不同的观点。
    我们先谈色诺芬;色诺芬是个军人,头脑不大开明,他
的观点大体上是因袭保守的。色诺芬感到痛苦的是,苏格拉
底竟然被控为不虔敬和败坏青年;和这些人相反,他竭力主
张苏格拉底是非常虔敬的,而且对于受过他影响的人起了十
分有益的作用。他的思想看来决不是颠复性的,反而是颇为
沉闷而平凡。这种辩护未免太过火了,因为它并没有说明人
们为什么仇视苏格拉底。伯奈特说:(《从泰勒斯到柏拉图》
第149页)"色诺芬给苏格拉底做的辩护真是太成功了。假如
苏格拉底真是那样,他是决不会被处死刑的。"
    曾有一种倾向,认为色诺芬所说的一切都一定是真实可
信的,因为他缺少可以想象任何不真实的事物的那种聪明。这
是很靠不住的一种论证方法。一个蠢人复述一个聪明人所说
的话时,总是不会精确的,因为他会无意中把他听到的话翻
译成他所能理解的语言。我就宁愿意让一个是我自己的死敌
的哲学家来复述我的话,而不愿意让一个不懂哲学的好朋友
来复述我的话。因此,色诺芬说的话若是在哲学上包含有任
何困难之点,或者若是其目的只在于证明苏格拉底的受刑是
不公正的这一论点,我们便不能接受色诺芬的话了。
    然而,色诺芬的某些回忆却是非常令人信服的。他叙说
过(柏拉图也叙说过)苏格拉底是怎样不断地在研究使有才
能的人能够当权的问题。苏格拉底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我
想修鞋,我要去找谁呢?"对这个问题,一些坦率的青年就回
答说:"去找鞋匠啊,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又会提到木匠、铜
匠等等,于是最后便问到这样的问题:"谁应该来修理国家这
只船呢?"当他与三十僭主发生冲突的时候,三十僭主的领袖,
那个曾向他求过学并熟知他的方法的克利提斯,便禁止他继
续教导青年们,而且还对他说:"不用再讲你那套鞋匠、木匠
和铜匠了。由于你反复不休地提他们,现在他们已经被你讲
烂了"(色诺芬《回忆录》,卷1,第2章)。这件事发生于伯
罗奔尼苏战争结束之后,斯巴达人建立了短期的寡头政府的
时候。但是雅典在大部分的时期都是民主制,民主到连将军
也要经过选举或抽签的地步。苏格拉底就遇到过一个青年想
作将军,苏格拉底劝他最好学一些战争的技术。这个青年于
是就出去学了些简单的战术学课程。他回来以后,苏格拉底
带讽刺地夸赞了他几句,就又打发他去继续学习(同书,卷
3,第1章)。苏格拉底又送另一个青年去学习理财之道。他
对许多人,包括国防部长在内,都采取这种办法;但是人们
终于认定用鸩死他的办法来使他沉默,要比弥补他所指责的
种种罪恶还要更容易些。
    至于柏拉图有关苏格拉底的叙述,则贫困难就与色诺芬
的情形全然不同了;那就是,我们很难判断柏拉图究竟有意
想描绘历史上的苏格拉底到什么程度,而他想把他的对话录
中的那个叫苏格拉底的人仅仅当作他自己意见的传声筒又到
什么程度。柏拉图除了是哲学家而外,还是一个具有伟大天
才与魅力而又富于想象的作家。没有一个人会设想,就连柏
拉图本人也并不认真地认为,他的《对话录》里的那些谈话
是真象他所记录的那样子进行的。但无论如何,在早期的对
话里,谈话是十分自然的,而且人物也是十分令人信服的。正
是由于作为小说家的柏拉图的优异性,才使人要怀疑作为历
史学家的柏拉图。他笔下的苏格拉底是一个始终一贯而又极
其有趣的人物,是一个远非大多数人所能创作出来的人物;但
是我以为柏拉图却是能.够.创作出他来的。至于他究竟是否创
作了苏格拉底,那当然是另外一个问题。
    通常认为具有历史真实性的一篇对话便是《申辩篇》。这
一篇据说是苏格拉底受审时为自己所做的辩护词----当然,
并不是一篇速记记录,而是若干年后柏拉图在记忆里所保存
下来的东西,被他汇集起来并经过了文艺的加工。审判时柏
拉图是在场的,并且似乎很显然,他所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
他记得苏格拉底所说的那.种.东西,而且大体上他的意图也是
要力求符合历史的。这片对话,尽管有着各种局限性,却足
以给苏格拉底的性格刻划出一幅相当确切的形象。
    苏格拉底受审的主要事实是无容置疑的。判决所根据的
罪状是:"苏格拉底是一个作恶者,是一个怪异的人,他窥探
天上地下的事物;把坏的说成是好的,并且以这一切去教导
别人。"对他仇视的真正理由----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乃
是人们认为他和贵族派有勾结;他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属于贵
族派的,而且其中当权的几个已经证明是极有危害性的。然
而,由于大赦的缘故,这种理由便不能公开提出来了。法庭
大多数都判决他有罪,这时按照雅典的法律,他可以要求某
种较死刑为轻的处罚。法官们如果认为被告有罪的话,他们
就必须在判决的定谳和被告方面所要求的惩罚两者之间作出
选择。因此,若能提出一种法庭认为适宜而可以加以接受的
相当重的处罚的话,那是会对苏格拉底有利的。然而他提出
来的却是处以三十个米尼的罚金,这笔罚金,他的几个朋友
(包括柏拉图在内)都愿意为他担保。这种处分是太轻了,以
至于法庭大为恼怒,于是便以比判决他有罪时更大的多数判
决他死刑。他无疑地是预见到了这种结局的。显然他也并不
想以看来是承认自己有罪的让步,来避免死刑。
    检查官有安尼图斯,一个民主派的政治家;有美立都,一
个悲剧诗人"年青而不著名,有着细长的头发,稀疏的胡须,
和一个鹰钩鼻";还有李康,一个没没无闻的修词家(见伯奈
特《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80页)。他们坚持说,苏格拉
底所犯的罪是不敬国家所奉的神并宣传其他的新神,而且还
以此教导青年、败坏青年。
    我们无须再在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对于真实的苏格拉
底骗人的关系这个不可解决的问题上自寻烦恼,让我们来看
柏拉图是怎样使苏格拉底答复这次控诉的吧。
    苏格拉底一开始就控诉他的检查官是逞辩,并且反驳别
人指责他自己的逞辩。他说他所具有的唯一辩才,就是真理
的辩才。而且如果他是以他所习惯的态度讲话,而不是以
"一套雕词琢句的演说词"①来讲话,他们也不必对他发怒。他
已经是七十开外的人了,而且从来不曾到法庭上来过;因此,
他们必须原谅他的不合法庭方式的讲话。

//①我引柏拉图一般用的是周维特(JoWett)的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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