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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口有偏嗜

中秋在家过,和母亲一起自制了两种酥皮月饼:鲜肉和豆沙馅。我们俩很得意,别人尝了也好评如潮,可父亲偏抱怨“牛油味太重”。苏式月饼要起酥,就得用荤油,这次我们用了美国带回的牛油,以为比国产的更正宗,比猪油更健康,不料父亲却不欣赏。我自己一品味,没觉得牛油味重,倒是吃着香醇诱人。再一想,养移体,居移气。看来我在“番邦”生活时间长了,平日对奶酪之类的当地美食虽然不感冒,可是牛油烘焙的甜点却吃得不少。于是,不知不觉间对汉民族历来不以为然的奶制品也安之若素了。

美国人类学家安德森曾听他的汉族朋友诋毁乳酪为“鼻涕状的牛肠腐烂排泄物”。 食用乳制品自古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习惯。中原地区的农业社会生产方式不同,饮食习惯有别,且时常处在匈奴、女真、蒙古、满洲等族的侵略威胁之下。蛮夷偏嗜,也就成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象征。奶制品蛋白质和矿物质丰富,比食用牛羊肉更经济,一向是游牧民族的恩物。元代诗人萨都剌深情地吟咏过“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的上都美景。可是汉族士大夫是坚决加以摒弃的。

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言语》中早就记载道: “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曰:‘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据说千里湖在江苏溧阳,湖中出产莼菜。现在“千里莼羹”是吴地风味菜的代称,不过陆机的答复暗藏机锋,以饮食习惯的差异对北方统治者进行挑战。

故事中提到的王武子,名济, 字武子 。他的祖父王昶是魏国的高官,封京陵侯,父亲是声威极隆的司徒王浑,灭吴时曾立大功。作为“官二代”,王济出身名门高阀,自以为懂得穿衣吃饭,所以对陆机夸耀江东没有的羊酪。可是陆偏不买账,竟然举出“莼羹”,甚至是不加盐豉、可能没滋没味的莼羹,加以抗衡。有人考证,“未下盐豉”中的未下是“末下”之误,陆说的是加了“末下”(秣陵,今天的南京)地方特制调料的莼羹。但无论如何,他用江南名物嘲讽北方佬粗鄙的用意一目了然。

莼菜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水生植物。据《晋书·张翰传》记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张在洛阳任职,为了故乡的美食毅然辞官。林洪《山家清供》则考证莼菜和鲈鱼同食能“下气止呕”,张季鹰当时心情抑郁,“随事呕逆”,所以青睐这种“药膳”。这是一家之言,但如今“莼鲈”已成了乡思的代称。

莼菜绿意盎然,富于诗意。最近过世的大学问家黄裳描写新安江的水色,说它和嘉陵江水以及莼菜差可比拟:“嘉陵水色女儿肤,比似春莼碧不殊”。这个比喻很传神,莼羹就是那种“泛出乳白色的晶莹的浅绿,绿得细腻、柔和”。 其实,这种水草富含胶质蛋白,口感粘粘糊糊,全靠牛肉或鸡汤等鲜品提味,本身并不特别可口。作为千百年来江南文人魂牵梦萦的意象,它却承载了厚重的文化传统,让人即景生情,神驰万年。

被陆机嘲笑的王济,本人长相出色,他的两个姐夫——中书令裴楷和太子少傅和峤,都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他的外甥卫玠,素有“璧人”之称,和其岳父乐广合称“冰清玉润”,更有“看杀卫玠”的典故。王武子家世门第不俗,他吃的羊酪一定也非凡品。陆士衡的挑战,除了出于身份政治的考虑,大约是我父亲那样的饮食偏见作怪。而我这个久居异国的江南人,也因为口味迁移而不再正宗了吧。
good....................
莼菜能自己种吗?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我妈现在就想在家的院子种丝瓜,说是蔬菜里面最好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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