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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考查一下这个问题后来的演变历史。避免这一
逻辑困难的最初的最显著的办法就是把物.质.和空.间.区分开
来。按照这种看法,空间并不是无物,而是具有容器的性质;
它的某一部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充满了物质的。亚里士
多德说(《物理学》,208b):"虚空存在的理论就包含着位置
的存在,因为一个人可以把虚空定义为抽掉物体之后的位
置"。这种观点被牛顿以极其明确方式提了出来,牛顿肯定绝
对空间的存在,因而就区别开了绝对运动与相对运动。在哥
白尼学说的论战里,双方(不管他们是怎么样地没有认识到
这一点)都是接受了这种见解的,因为他们认为:说"天体
从东向西旋转"和说"地球从西向东转动"这两种说法是不
同的。但如果一切运动都是相对的,那末这两种叙述就仅仅
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说法罢了,就象是说"约翰是詹姆士的
父亲"和"詹姆士是约翰的儿子"一样。但是如果一切运动
都是相对的,并且空间是非实质的,那末我们手里就留下来
巴门尼德式的反对虚空的论证了。
    笛卡儿的论证和早期希腊哲学家的论证正好是同样的,
他说广袤是物质的本质,因此处处都有物质。广袤对于笛卡
儿,乃是一个形容词,而不是一个实体字;它的实体字便是
物质,而没有它的实体字它就不能存在。空虚的空间对于他
说来,正象是说幸福而可以没有一个幸福的感受者是同样地
荒谬。莱布尼兹的立场多少有些不同,他也相信有充满,可
是他以为空间仅只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在这个题目上他
和牛顿(由克拉克出面来代表)之间有过一场著名的争论。这
个争论在爱因斯坦的时代以前始终悬而未决,但是爱因斯坦
的理论把胜利决定性地给予了莱布尼兹。
    近代的物理学家虽然仍然相信物质在某种意义是原子
的,但是并不相信有空虚的空间。就在没有物质的地方,也
仍然有着某.种.东.西.,特别是光波。物质已经不复具有它在哲
学中通过巴门尼德的论证所获得的那种崇高的地位了。它并
非是不变的实体,而仅仅是事件集合的一种方式。有些事件
属于可以被我们认为是物质事物的集群;另有些事件,例如
光波,则不是。唯有事件才是世界的材.料.,而每一事件都是
为时极其短促的。在这一点上,近代的物理学是站在赫拉克
利特的那一边而反对巴门尼德的。但是在爱因斯坦和量子论
以前,它却始终是站在巴门尼德那一边的。
    至于空间,近代的观点是:空间既不是一种实体,象牛
顿所说的那样并且象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所应该说的那样,
也不是伸展着的物体的一个形容词,象笛卡儿所想的那样,而
是种种关系的一个体系,象莱布尼兹所说的那样。现在还一
点都不清楚,这种观点是不是能与虚空的存在相符合。或许
就抽象的逻辑来说,它是可以与虚空相调和的。我们可以说
在任何两件事物之间总有一定的或大或小的距.离.,而这一距
离并不蕴含着有中间事物的存在。可是这样的一种观点在近
代物理学里是无法应用的。自从爱因斯坦以后,距离只是存
在于事.件.之间,而不是存在于事.物.之间了,并且它还既包括
着时间也包括着空间。它在本质上是一种因果的概念,并且
在近代物理学里作用是不会隔着距离的。然而这一切毋宁都
是根据经验的理由,而非根据逻辑的理由。此外,近代的看
法除非是以微分方程式便无法表述,因此它是古代哲学家们
所不会理解的。
    因而原子论派的观点之逻辑发展的结果便似乎是牛顿的
绝对空间的理论,这种理论遇到的困难乃是必须把实在归之
于"不存在"。对于这种理论并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反对理由。
主要的反对理由就是绝对空间乃是绝对不可知的,因此在经
验科学中就不可能是一种必要的假设。更实际的反对理由就
是,物理学没有它也能前进。但是原子论派的世界在逻辑上
仍然是可能的,并且要比任何其他古代哲学家的世界都更接
近于实际的世界。
    德谟克里特相当详尽地完成了他的理论工作,并且其中
有些工作是非常有趣的。他说每个原子都是不可渗透的、不
可分割的,因为它里面没有虚空。当你用刀切苹果的时候,刀
必须找到有一个可以插进去的空虚的地方;如果苹果里没有
虚空,它就会是无限地坚硬,于是在物理上就会是不可分割
的。每个原子内部是不变的,事实上原子就是一个巴门尼德
式的"一"。原子所作的唯一事情就是运动和互相冲撞,以及
有时候,当它们恰好具有能够互相钳合的形状时,结合在一
起。原子有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火是由小球状的原子构成的,
灵魂也是如此。原子由于冲撞就形成了漩涡,漩涡就产生了
物体,并且终于产生了世界①。有着许多的世界,有些世界在
生长,有些则在衰亡;有些可能没有日和月,有些可能有着
几个日和月。每个世界都有开始和终了。一个世界可以由于
与另一个更大的世界相冲撞而毁灭。这种宇宙论可以总括在

//①关于他们所想象的这一过程发生的方式,见贝莱,前引书第138页以下。
雪莱的诗里:
  世界永远不断地在滚动
  自它们的开辟以至毁灭,
  象是河流里面的水泡
  闪灼着、爆破着、终于消逝。
生命就从原始的泥土里发展出来。一个生活体全身处处都有
一些火,但是在脑子里或者在胸中火最多。(在这一点上,权
威们的意见是分歧的。)思想也是一种运动,从而也可以造成
别的地方的运动。知觉和思想都是生理过程。知觉有两种,一
种是感性的,一种是悟性的。后一种知觉仅仅有赖于被知觉
的事物,而前一种知觉则同时还要有赖于我们的感官,所以
很容易欺骗我们。德谟克里特和洛克一样,也认为有些性质
如温暖、美味与颜色实际上并不是在客体之内而只是由于我
们感觉器官的作用,但是有些性质如重量、密度与硬度则实
际上是在客体之内的。
    德谟克里特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们已经知道,在
他看来灵魂是由原子组成的,思想也是物理的过程。宇宙之
中并没有目的;只有被机械的法则所统驭着的原子。他不相
信流俗的宗教,他反驳过阿那克萨哥拉的nous(心,理智)。
在伦理学方面,他认为快乐就是生活的鹄的,并且认为节制
与修养就是获得快乐最好的手段。他不喜欢任何激烈的热情
的事物;他不赞许恋爱,因为他说那就包含着意识可能被欢
乐所颠倒。他重视友谊,但是把女人想得很坏,并且也不愿
意有小孩子,因为对孩子们的教育会搅乱哲学的。在所有这
些方面,他都非常象杰罗姆·边沁;他对于希腊人所称之为
民主的东西也有着同样的爱好。①

//①他说:"民主之下的贫困比起专制之下所称为的繁荣来,正象自由要比奴
//役那样地更值得愿望"。
德谟克里特----至少我的意见如此----是避免了后来曾
经损害过所有古代和中世纪思想的那种错误的最后一个哲学
家。我们迄今为止所探讨过的所有的哲学家们,都曾致力于
一种无所为而为的努力想要了解世界。他们想象中的了解世
界要比实际的情形轻而易举得多,但是没有这种乐观主义他
们就不会有勇气做出开端来的。他们的态度只要并不是仅仅
体现他们时代的偏见的时候,大体上可以说是真正科学的。但
它不仅.仅.是科学的;它还是富于想象的、生平蓬勃的,并且
充满了冒险的乐趣。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兴趣,----流星
和日月蚀、鱼和旋风、宗教和道德;他们结合了深沉的智慧
和赤子的热诚。
    自此而后,尽管有着空前无比的成就,然而却呈现了某
些衰落的最初萌芽,然后就是逐渐地衰颓。德谟克里特以后
的哲学----哪怕是最好的哲学----的错误之点就在于和宇宙
对比之下不恰当地强调了人。首先和智者们一起出现的怀疑
主义,就是引导人去研究我们是如.何.知道的,而不是去努力
获得新知识的。然后随着苏格拉底而出现了对于伦理的强调;
随着柏拉图又出现了否定感性世界而偏重那个自我创造出来
的纯粹思维的世界;随着亚里士多德又出现了对于目的的信
仰,把目的当作是科学中的基本观念。尽管有柏拉图与亚里
士多德的天才,但他们的思想却有着结果证明了是为害无穷
的缺点。从他们那时候以后,生平就萎缩了,而流俗的迷信
便逐渐地兴起。做为天主教正统教义胜利的结果,就出现了
部分的新面貌;但是要一直等到文艺复兴,哲学才又获得了
苏格拉底的前人所特有的那种生平和独立性。
第十章 普罗泰戈拉

    我们所曾考察过的前苏格拉底时期的那些伟大的体系,
在公元前五世纪后半叶就遭到了怀疑运动的反对,怀疑运动
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智者的领袖普罗泰戈拉。"智者"这个字
原来并没有坏意思;它指的差不多就是我们所说的"教授"。
一个智者是一个以教给青年某些事物为生的人,这些事物被
人认为在实际生活中是对青年有用的。既然当时还没有这类
教育的公共设施,所以智者们就只教那些自备束脩的人或者
是由家长出束脩的人。这就倾向于给他们以某种阶级的偏见,
而当时的政治局面又更加强了这种偏见。在雅典和许多别的
城市,在政治上民主制获得了胜利,但是对于削减那些属于
旧贵族世家的人们的财富方面却毫无成绩。体现出来我们心
目中所谓希腊文化的,大体上都是富人:他们有教育、有闲
暇,游历把他们的传统偏见的棱角给磨掉了,他们消耗于论
辩的时间又磨练了他们的机智。所谓民主制,并没有触动使
富人无需压迫自由公民便能享有他们的财富的那个奴隶制
度。
    然而在许多城市里,尤其是在雅典,较穷的公民们对于
富人有着双重的仇视,一是嫉妒,二是传统心理。富人----
常常很正当地----被人认为是不虔敬的和不道德的;他们在
颠复着古代的信仰并且也许还试图摧毁民主制。于是就形成
了政治上的民主制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的互相结合,而文化
上的革新者们则倾向于政治上的反动派。近代的美国也存在
着多少相同的情况,在美国作为主要的天主教组织的塔曼尼
派①努力保卫传统的神学与伦理的教条而反对启蒙运动的进
攻。但是美国的启蒙者在政治上要比雅典的启蒙者软弱得多,
因为他们没有能够与财阀政治一起建立共同的目标。然而那
里有一个重要的高等知识阶级是从事于保卫财阀政治的,那
就是公司法律顾问阶级。在有.几.方面,他们的作用非常有似
于智者们在雅典所起的那种作用。

//①塔曼尼是美国纽约城的一个强有力的政治团体,主张所谓的民主和地方
//分权制。----中译本编者
雅典的民主政治虽然由于不包括奴隶和女人而有着严重
的局限性,然而在有些方面,要比任何近代的体制都更为民
主。法官和大部分行政官都是由抽签选出来的,并且任职的
时期很短;因而他们都是普通的公民,就象我们的陪审员那
样,他们有着普通公民们所特有的偏见,并且缺乏职业性的
气味。一般说来,总是有许多的法官在听案。原告人与辩护
人,或者起诉者与被告,都是亲自出席的,而不是由职业的
律师出席。十分自然地,胜败大部分要取决于演说时能打动
群众偏见的那种技巧。虽然一个人必须亲自发言,但是他可
以雇一个专家替他写发言稿,或者是象许多人所喜欢的那样,
可以花钱去学习那种在法庭上获胜所必需的技术。智者们就
被公认是教给人以这种技术的。
    雅典历史上的白里克里斯时代,非常有似于英国史上的
维多利亚时代。雅典是富强的,不大受战争的干扰,并且具
有一部由贵族所执行的民主宪法。在谈到阿那克萨哥拉时,我
们已经看到有一个反对白里克里斯的民主反对派逐渐地积蓄
了力量,并且逐一地攻击他的朋友们。伯罗奔尼苏战争爆发
于公元前431年①;雅典(和许多其他地方一道)遭到大疫的
袭击;为数曾经约达230,000的人口便大大地减少了,并且
永远再也没有恢复到它原来的水平(柏里:《希腊史》卷Ⅰ,
444页)。白里克里斯本人于公元前430年被免除将军的职
务,并且被一个由150名法官所组成的法庭以侵吞公款的罪
名而判处罚款。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于大疫,他本人也于次年
(429)死去。斐狄阿斯和阿那克萨哥拉都被判罪;阿斯巴西
亚被控为不虔敬而且治家无方,但是被赦免了。

//①战争结束于公元前404年,雅典一败涂地。
在这样一种社会里,很自然的那些容易遭民主派政治家
仇视的人们就会希望掌握辩论的技术。尽管雅典人惯好迫害,
但是在有一点上却远不象近代美国人那样狭隘,因为那些被
指控为不虔敬与败坏青年人的人们还可以出席为自己申辩。
这就说明了智者们何以受到一个阶级的欢迎而不受另一
个阶级的欢迎;但是在他们自己的心目里总以为他们并非是
为个人的目的而服务,而且他们之中确乎有很多人是真正从
事于哲学的。柏拉图对他们极尽诋毁谩骂的能事,但是我们
不能用柏拉图的论战来判断他们。在他较轻松的语调里,让
我们从《攸狄底姆斯篇》中引下列一段文章,文中说有两个
智者狄奥尼索多拉斯和攸狄底姆斯故意去捉弄一个名叫克里
西普斯的头脑简单的人。狄奥尼索多拉斯说:
 你说你有一条狗吗?
 是呀,克里西普斯说,有一条恶狗。
 他有小狗吗?
 是呀,小狗们和他一个样。
 狗就是他们的父亲吗?
 是呀,他说,我看见了他和小狗的母亲在一起。
 他不是你的吗?
 他确乎是我的呀。
 他是一个父亲,而且他又是你的;所以他就是你的父
  亲,而小狗就是你的兄弟了。
    从较为严肃的语调里,我们可以引题名为《智者》的一
篇对话。这是一篇以智者做为一个例子而对定义进行逻辑的
讨论的对话。我们目前暂不讨论这一篇的逻辑,关于这一篇
对话我想要提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他最后的结论。
    "制造矛盾的技俩出自于一种不真诚的、夸大的模仿,是
属于由影象制造而产生的那类假象制造的,其特点是属于人
为的而非神明的创造的一部分,它表现为一种暧昧的玩弄词
句;----老实说,可以指出为真正智者的血脉渊源的,就是
如此。"(康福特的译文)
    有一个关于普罗泰戈拉的故事,这个故事无疑是杜撰的,
但却可以说明人民心目之中智者与法庭的关系。据说普罗泰
戈拉教过一个年青人,规定这个年青人如果在第一次诉讼里
就获得胜利,才交学费,否则就不交。而这个青年人的第一
次诉讼就是普罗泰戈拉控告他,要他交学费。
    然而现在让我们撇开这些序幕,来看一看我们关于普罗
泰戈拉真正知道哪些事情。
    普罗泰戈拉约当公元前500年生于阿布德拉,德谟克里
特就是来自这个城的。他两次访问过雅典,第二次的访问不
会迟于公元前432年。公元前444-3年他为徒利城编订过一
部法典。有一种传说说他被控为不虔敬,但这似乎是靠不住
的,尽管他写过一本《论神》的书,这本书一开头就说:"至
于神,我没有把握说他们存在或者他们不存在,也不敢说他
们是什么样子;因为有许多事物妨碍了我们确切的知识,例
如问题的晦涩与人生的短促。"
他的第二次访问雅典,柏拉图曾在《普罗泰戈拉》一篇
中有过多少带点讽刺的描述,在《泰阿泰德篇》中并且很认
真地讨论了他的学说。他的出名主要的是由于他的学说,即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
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这个学说被人理解为指的是每.个.人.都是
万物的尺度,于是当人们意见分歧时,就没有可依据的客观
真理可以说哪个对、哪个错。这一学说本质上是怀疑主义的,
并且其根据的基础是感觉的"欺骗性"。
    实用主义的三位创始人之一,费·坎·斯·席勒就习惯
于自称是普罗泰戈拉的弟子。这一点我想是因为柏拉图在
《泰阿泰德篇》里提示过(作为对普罗泰戈拉的一种解释),一
种意见可能比另一种意见更.好.一.些.,但不一定是更.真.一.些.。
例如一个人有黄胆病的时候,看起一切东西来都是黄的。说这
些东西实际上并不是黄的而是一个健康人眼里所看到的那种
颜色,这种说法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我们可以说,既然健康
要比疾病好一些,所以健康人的意见就比黄胆病人的意见好
一些。这种观点显然是非常有似于实用主义的。
    不相信有客观的真理,就使得大多数人在实际的目的方
面成为了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什么的裁判者。因此普罗泰戈拉
就走上了保卫法律、风尚和传统道德的路上去。虽说我们已
经提到过,他并不知道神是否存在,他还是确信应当崇拜神。
对于一个其理论上的怀疑主义既很彻底而又逻辑的人来说,
这种观点显然是正确的观点。
    普罗泰戈拉的壮年就过着一种周游于希腊各个城邦不断
讲学的生活,他收费教"想要获得实际的效率与更高的精神
教养的任何人"。(策勒尔书,第1299页)。柏拉图反对----
并且按近代的观念来说多少是有点摆架子----智者们教书要
收钱的办法。柏拉图自己有着相当的私人财产,显然他不能
体会那些没有他那种好运气的人们的需要。奇怪的是近代的
教授们,他们虽找不出拒绝薪给的理由,然而也一再地重复
着柏拉图的这种挑剔。
    然而另外有一点是智者与当时大多数的哲学家们所不同
的。除了智者们之外,通常一位老师总是创建一座学校,学
校多少具有一种兄弟会的性质,多少有着一定的共同生活,往
往有些类似于一种僧院的规矩,并且常常有一种不公开宣布
的秘密学说。凡在哲学是起于奥尔弗斯主义的地方,这一切
都是非常自然的。但是在智者们中间,一点也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所教的东西,在他们心目中是与宗教或德行是不相干的。
他们教辩论术,以及有助于这种技术的其他一切知识。大致
说来,他们好象近代的律师一样,只准备教给人如何进行辩
护或是反对一种意见,他们并不从事宣传他们自己的结论。那
些把哲学认为是与宗教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一种生活方式的人
们,自然感到了震动;在他们看来智者们是轻佻的、不道德
的。
    在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可能说究竟是到什么程度----
智者们之引人厌恶,不仅是引起一般人的厌恶而且也引起柏
拉图和以后的哲学家们的厌恶,实在是由于他们智力的优异。
追求真理如其是全心全意的,就必须撇开道德方面考虑。我
们事先不能知道真理在某个社会里会不会被认为是有建设性
的。智者们总是准备追随着论证,走到论证所引出的结论上
去。而这往往就把他们带到了怀疑主义。他们之中有一个高
尔吉亚曾提出过,任何事物都不存在;而且纵令有任何事物
存在的话,那也是不可知的;而且纵令它存在并且被任何一
个人所认知,这个人也永远不能把它传达给别人。我们不知
道他的论证是什么,但是我很能想象他们具有一种逻辑的力
量,迫使得他们的对方要躲避到理论体系里面去。柏拉图总
是热心宣传足以使人们能变成为他所认为是有德的样子的那
些见解;但是他在思想上几乎从来都是不诚实的,因为柏拉
图让自己以社会的后果来判断各种学说。甚至于就在这点上,
他也是不诚实的;他假装是在跟随着论证并且是用纯粹理论
的标准来下判断的,但事实上他却在歪曲讨论,使之达到一
种道德的结论。他把这种恶习引到了哲学里面来,从此之后
哲学里就一直有着这种恶习。或许大部分正是由于对智者们
的敌视,才使得他的对话录具有了这种特征。柏拉图以后,一
切哲学家们的共同缺点之一,就是他们对于伦理学的研究都
是从他们已经知道要达到什么结论的那种假设上面出发的。
在公元前五世纪晚期的雅典,似乎有人教授着在当时人
看来似乎是不道德的、而且就在今天的民主国家里也似乎是
不道德的那些政治学说。在柏拉图《国家篇》的第一卷里,特
拉西马库斯就论证过除了强者的利益而外并没有正义;又论
证法律是政府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制定的;又论证在争夺权力
的斗争里,并没有任何可以援用的客观标准。根据柏拉图的
记载(见《高尔吉亚篇》),喀里克里斯曾主张过一种相似的
学说。他说自然的法则乃是强者的法则;但是人们为了方便
的缘故,就确立了种种制度和道德诫条以便束缚强者。这些
学说在我们今天,已经比它们在古代获得了更广泛得多的同
意。无论人们对它们怎样想,它们并不是智者们的特征。
在公元前五世纪----无论智者们在这一变化中所处的地
位如何----雅典有了一种转变,在与正在崩溃着的笨拙的但
是颇为残酷的保卫正统教义相冲突之中,就有了一种从僵硬
的清教徒式的单纯性过渡到机智的并且是同样残酷的犬儒主
义里去的转变。在这个世纪之初,是雅典人领导伊奥尼亚的
城邦进行反波斯的战斗,以及公元前490年马拉松的胜利。在
这个世纪的末了,则是雅典于公元前404年败于斯巴达,以
及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的被判死刑。从此以后雅典在政治
上就不再重要了,但是它却获得了毫无疑义地文化上的至高
无上的地位,这种地位雅典一直保持到基督教的胜利为止。
    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史上有某些事物对于理解柏拉图及其
以后的全部希腊思想来说,乃是极其重要的。在第一次波斯
战争的时候,由于有马拉松之战的决定性的胜利,主要的光
荣就归于雅典。十年以后在第二次战争时,雅典人在海上仍
然是希腊方面的最强者;但是在陆地上,胜利主要地要归功
于斯巴达人,斯巴达人是希腊世界公认的领袖。然而斯巴达
人的观点是狭隘的地方性的,当波斯人被逐出希腊的欧洲部
分之后,他们就不再抵抗波斯人了。保卫亚洲部分的希腊人
以及解放那些已经被波斯人所征服的岛屿的责任就被雅典承
当起来,并且获得很大的成功。雅典变成了海上的领袖强国,
并对于伊奥尼亚各岛获得了相当大的帝国主义式的控制权。
白里克里斯是一个温和的民主派,也是一个温和的帝国主义
者;在他的领导之下,雅典繁荣起来了。伟大的神殿----其
遗迹迄今仍然是雅典的光荣----就是他倡议修建的,用以代
替被薛克修斯所毁掉的神殿。雅典城的财富以及文化都迅速
地增加;而且正如这种时代所必然会发生的一样,尤其是当
财富由于对外贸易而增加的时候,传统的道德与传统的信仰
就衰退了。
    这时候,在雅典出现了特别众多的天才人物。三大戏剧
家,伊斯奇鲁斯、索福克里斯与幼利披底,都属于公元前五
世纪。伊士奇鲁斯在马拉松作过战,并且曾目睹沙拉米之役。
索福克里斯在宗教上仍然是个正统派。但是幼利披底却受了
普罗泰戈拉以及当时自由思想的精神的影响,而且他对神话
的处理是怀疑主义的并带有颠复性的。喜剧诗人亚里斯多芬
尼嘲笑了苏格拉底、智者们和哲学家们,然而他本人却是属
于他们那个圈子的;柏拉图在《筵话篇》中把他和苏格拉底
的关系写得非常之友好,我们也已看到雕刻家斐狄阿斯也是
属于白里克里斯的圈子里的。
    这一时期雅典的优越毋宁是在艺术方面,而非在知识方
面。公元前五世纪的伟大数学家和哲学家除了苏格拉底之外,
没有一个是雅典人;苏格拉底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把自
己限于口头论辩的人。
    公元前431年伯罗奔尼苏战争的爆发与公元前429年白
里克里斯的逝世,就开始了雅典历史上的阴暗时期。雅典人
在海上占有优势,但是斯巴达人握有陆地上的霸权,并且在
夏季一再侵占亚底加(雅典城除外)。结果是雅典城拥挤不堪,
并且由于疫疠而损失惨重。公元前414年雅典人派出一次对
西西里的大远征,希望能占领与斯巴达联盟的叙拉古;但是
这个试图失败了。战争使雅典人变得凶顽而暴虐。公元前406
年他们征服了梅洛斯岛,把所有服兵役年龄的男子都屠杀光
了,把其他的居民掠为奴隶。幼利披底的《特罗伊妇人》这
个剧本就是对这种野蛮行为的抗议。斗争还有其思想意识的
一方面,因为斯巴达是寡头政治的代表,而雅典则是民主政
治的代表。雅典人有理由怀疑他们自己的一些贵族有叛国行
为,人们都认为他们的叛国行为与公元前405年伊格斯波达
米之战中海军的最后溃败有关。
    战争的结局是斯巴达人在雅典建立了一个寡头政府,史
称三十僭主。三十僭主中有些人,包括他们的首领克利提亚
在内,曾经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他们当然是不得人心的,不
到一年就被推翻了。在斯巴达的同意之下,民主制又恢复起
来;但那是一个江河日下的民主制,它由于有大赦而无法对
自己内部的敌人直接报复,但是它在大赦的范围之外却喜欢
找任何的借口来控诉这些敌人。苏格拉底的审判与死刑(公
元前399年)就是在这种气氛之下出现的。
第二篇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

第十一章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题目。
对有许多人,可以肯定说我们知道得很少;对另有许多人,可
以肯定说我们知道得很多;但是对于苏格拉底,就无从肯定
我们知道得究竟是很少还是很多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出
身于雅典中产之家的公民,在辩论之中度过了一生,并向青
年们教授哲学,但不是象智者那样为了钱。他确实是受过审
判,被判死刑,并于公元前399年就刑,年约七十岁。他无
疑地是雅典的一个著名人物,因为亚里斯多芬尼在《云》的
剧本里描写过他。但是除此而外,我们便完全纠缠于众说纷
纭之中了。他的两位弟子色诺芬和柏拉图,都给他写过卷帙
浩繁的记述;但两人所叙述的却大为不同。而且即令两人的
说法一致时,伯奈特已经提示过,那也是色诺芬抄袭柏拉图
的。对两人的说法不一致处,有人是相信色诺芬,也有人相
信柏拉图;还有人是两种说法都不相信。在这样一场危险的
争论里,我并不冒险来拥护某一方,但我将简明地提出各种
不同的观点。
    我们先谈色诺芬;色诺芬是个军人,头脑不大开明,他
的观点大体上是因袭保守的。色诺芬感到痛苦的是,苏格拉
底竟然被控为不虔敬和败坏青年;和这些人相反,他竭力主
张苏格拉底是非常虔敬的,而且对于受过他影响的人起了十
分有益的作用。他的思想看来决不是颠复性的,反而是颇为
沉闷而平凡。这种辩护未免太过火了,因为它并没有说明人
们为什么仇视苏格拉底。伯奈特说:(《从泰勒斯到柏拉图》
第149页)"色诺芬给苏格拉底做的辩护真是太成功了。假如
苏格拉底真是那样,他是决不会被处死刑的。"
    曾有一种倾向,认为色诺芬所说的一切都一定是真实可
信的,因为他缺少可以想象任何不真实的事物的那种聪明。这
是很靠不住的一种论证方法。一个蠢人复述一个聪明人所说
的话时,总是不会精确的,因为他会无意中把他听到的话翻
译成他所能理解的语言。我就宁愿意让一个是我自己的死敌
的哲学家来复述我的话,而不愿意让一个不懂哲学的好朋友
来复述我的话。因此,色诺芬说的话若是在哲学上包含有任
何困难之点,或者若是其目的只在于证明苏格拉底的受刑是
不公正的这一论点,我们便不能接受色诺芬的话了。
    然而,色诺芬的某些回忆却是非常令人信服的。他叙说
过(柏拉图也叙说过)苏格拉底是怎样不断地在研究使有才
能的人能够当权的问题。苏格拉底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我
想修鞋,我要去找谁呢?"对这个问题,一些坦率的青年就回
答说:"去找鞋匠啊,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又会提到木匠、铜
匠等等,于是最后便问到这样的问题:"谁应该来修理国家这
只船呢?"当他与三十僭主发生冲突的时候,三十僭主的领袖,
那个曾向他求过学并熟知他的方法的克利提斯,便禁止他继
续教导青年们,而且还对他说:"不用再讲你那套鞋匠、木匠
和铜匠了。由于你反复不休地提他们,现在他们已经被你讲
烂了"(色诺芬《回忆录》,卷1,第2章)。这件事发生于伯
罗奔尼苏战争结束之后,斯巴达人建立了短期的寡头政府的
时候。但是雅典在大部分的时期都是民主制,民主到连将军
也要经过选举或抽签的地步。苏格拉底就遇到过一个青年想
作将军,苏格拉底劝他最好学一些战争的技术。这个青年于
是就出去学了些简单的战术学课程。他回来以后,苏格拉底
带讽刺地夸赞了他几句,就又打发他去继续学习(同书,卷
3,第1章)。苏格拉底又送另一个青年去学习理财之道。他
对许多人,包括国防部长在内,都采取这种办法;但是人们
终于认定用鸩死他的办法来使他沉默,要比弥补他所指责的
种种罪恶还要更容易些。
    至于柏拉图有关苏格拉底的叙述,则贫困难就与色诺芬
的情形全然不同了;那就是,我们很难判断柏拉图究竟有意
想描绘历史上的苏格拉底到什么程度,而他想把他的对话录
中的那个叫苏格拉底的人仅仅当作他自己意见的传声筒又到
什么程度。柏拉图除了是哲学家而外,还是一个具有伟大天
才与魅力而又富于想象的作家。没有一个人会设想,就连柏
拉图本人也并不认真地认为,他的《对话录》里的那些谈话
是真象他所记录的那样子进行的。但无论如何,在早期的对
话里,谈话是十分自然的,而且人物也是十分令人信服的。正
是由于作为小说家的柏拉图的优异性,才使人要怀疑作为历
史学家的柏拉图。他笔下的苏格拉底是一个始终一贯而又极
其有趣的人物,是一个远非大多数人所能创作出来的人物;但
是我以为柏拉图却是能.够.创作出他来的。至于他究竟是否创
作了苏格拉底,那当然是另外一个问题。
    通常认为具有历史真实性的一篇对话便是《申辩篇》。这
一篇据说是苏格拉底受审时为自己所做的辩护词----当然,
并不是一篇速记记录,而是若干年后柏拉图在记忆里所保存
下来的东西,被他汇集起来并经过了文艺的加工。审判时柏
拉图是在场的,并且似乎很显然,他所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
他记得苏格拉底所说的那.种.东西,而且大体上他的意图也是
要力求符合历史的。这片对话,尽管有着各种局限性,却足
以给苏格拉底的性格刻划出一幅相当确切的形象。
    苏格拉底受审的主要事实是无容置疑的。判决所根据的
罪状是:"苏格拉底是一个作恶者,是一个怪异的人,他窥探
天上地下的事物;把坏的说成是好的,并且以这一切去教导
别人。"对他仇视的真正理由----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乃
是人们认为他和贵族派有勾结;他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属于贵
族派的,而且其中当权的几个已经证明是极有危害性的。然
而,由于大赦的缘故,这种理由便不能公开提出来了。法庭
大多数都判决他有罪,这时按照雅典的法律,他可以要求某
种较死刑为轻的处罚。法官们如果认为被告有罪的话,他们
就必须在判决的定谳和被告方面所要求的惩罚两者之间作出
选择。因此,若能提出一种法庭认为适宜而可以加以接受的
相当重的处罚的话,那是会对苏格拉底有利的。然而他提出
来的却是处以三十个米尼的罚金,这笔罚金,他的几个朋友
(包括柏拉图在内)都愿意为他担保。这种处分是太轻了,以
至于法庭大为恼怒,于是便以比判决他有罪时更大的多数判
决他死刑。他无疑地是预见到了这种结局的。显然他也并不
想以看来是承认自己有罪的让步,来避免死刑。
    检查官有安尼图斯,一个民主派的政治家;有美立都,一
个悲剧诗人"年青而不著名,有着细长的头发,稀疏的胡须,
和一个鹰钩鼻";还有李康,一个没没无闻的修词家(见伯奈
特《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80页)。他们坚持说,苏格拉
底所犯的罪是不敬国家所奉的神并宣传其他的新神,而且还
以此教导青年、败坏青年。
    我们无须再在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对于真实的苏格拉
底骗人的关系这个不可解决的问题上自寻烦恼,让我们来看
柏拉图是怎样使苏格拉底答复这次控诉的吧。
    苏格拉底一开始就控诉他的检查官是逞辩,并且反驳别
人指责他自己的逞辩。他说他所具有的唯一辩才,就是真理
的辩才。而且如果他是以他所习惯的态度讲话,而不是以
"一套雕词琢句的演说词"①来讲话,他们也不必对他发怒。他
已经是七十开外的人了,而且从来不曾到法庭上来过;因此,
他们必须原谅他的不合法庭方式的讲话。

//①我引柏拉图一般用的是周维特(JoWett)的译本。
他继续说,除了正式的起诉者而外,他还有一大堆非正
式的起诉者,那些人从这些法官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起,就
到处"宣扬着有一个苏格拉底,他是个有智慧的人,他思考
着天上并探究到地下的事,而且把坏的东西说成是好的。"他
说,人们以为这样的人是不相信神的存在的。公共舆论提出
的这种老一套的指责要比正式的判决更危险得多,尤其危险
的是除了亚里斯多芬尼以外,他并不知道这些话是从什么人
那里来的。①在答复这种老一套仇视他的种种根据时,他指出
他自己并不是一个科学家----"我与物理学的探讨毫无缘
分",----而且他不是一个教师,他并不以教学挣钱。他接着
嘲笑了智者们,不承认智者们具有他们所自诩的知识。然则,
"我之所以被人称为有智慧并且背着这种恶名的理由是什么
呢?"

//①在《云》一剧中,苏格拉底被写成是否认宙斯存在的。
事情是有一次有人向德尔斐神坛求问,有没有人比苏格
拉底更有智慧;德尔斐神坛答称再没有别人了。苏格拉底承
认他自己是完全困惑住了,因为他自己一无所知,而神又不
能撒谎。因此,他就到处访问以智慧出名的人,看看他是否
能指证神是犯了错误。首先他去请教一位政治家,这位政治
家"被许多人认为是有智慧的,可是他却自认为还更有智慧。"
苏格拉底很快就发见这个人是没有智慧的,并且和蔼地而坚
定地向他说明了这一点;"然而结果是他恨上了我"。随后苏
格拉底又去请教诗人,请他们讲解他们作其中的各个篇章,但
是他们却没有能力这样做。"于是我便知道诗人写诗并不是凭
智慧,而是凭一种天才与灵感"。于是他就去请教工匠,但是
发见他们也一样地使人失望。他说,他在这段过程中结下了
许多死敌。最后他结论说:"只有神才是有智慧的;他的答复
是要指明人的智慧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或者全无价值的;神并
不是在说苏格拉底,他仅仅是用我的名字作为说明,象是在
说:人们啊!惟有像苏格拉底那样知道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是
毫无价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这种对于自命为有智慧
的人所进行的揭发工作耗尽了他的全部时间,使他沦于极端
的贫困,但是他觉得为神谕而作见证乃是一桩责任。
    他说,富有阶级的青年无事可做,都高兴听他揭露别人,
并且进而也照这样做;这就增加了他的敌人的数目。"因为他
们不喜欢承认他们所自诩的知识被人揭穿。"
    这些就是第一类起诉者的情形。
    苏格拉底于是就进而诘问他"那位自称是好人和真正爱
国者"的检查官美立都。苏格拉底问道,谁是改.善.青年的人。
美立都最初提出是法官;然后,在逐步紧逼之下,就不得不
说除了苏格拉底而外,每一个雅典人都是改善青年的人;于
是苏格拉底便祝贺雅典城的好运道。其次,他又指出跟好人
要比跟坏人更好相处;因此,他决不会如此之愚蠢,以至于
有.意.要败坏他的同胞;但如果他是无意地,那末美立都就应
该教导他,而不应该控诉他。
    起诉书说苏格拉底不仅否认国家的神,而且还宣扬他自
己的那些神;然而美立都却说苏格拉底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
者,并且说:"他说太阳是石而月亮是土"。苏格拉底答道,美
立都大概以为自己是在控诉阿那克萨哥拉了吧,阿那克萨哥
拉的见解是花上一个德拉克玛就可以在剧场里听得到的(指
幼利披底的戏剧)。苏格拉底当然指出了彻底无神论这种新的
控诉是与起诉书相矛盾的,然后他就谈到比较一般的论点上
来。
    《申辩篇》其余部分的调子主要地是宗教的。他当过兵,
并曾遵照命令坚持他的职守。现在"神命令我履行一个哲学
家探讨自己和探讨别人的使命",而现在要放其他的职守,那
就会象在战斗中放弃职守是一样地可耻了。怕死并不就是智
慧,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死会不会是更好的事。如果以不再
继续他已往所做的那种思考为条件而允许他活命的话,他就
要回答说:"雅典人啊!我尊敬你们、爱你们,但是我将服从
神而不服从你们;①而且只要我还有生命和力量,我就决不停
止实践哲学与教导哲学,并劝勉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因为我知道这是神的命令;而且我相信,在这个国家里从没
有出现过比我对神的服役更好的事了"。他继续说道:
   我还有些话要说,对这些话你们会要喊叫起来的;但
是我相信,听我说话是会对你们有好处的,因此我请求你
们不要喊叫起来。我愿你们知道,如果你们杀了象我这样
一个人,你们就损害了你们自己更有甚于你们损害我。没
有什么能损害我,不管是美立都还是安尼图斯----他们都
不能够,因为一个坏人是不许损害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的。
我不否认安尼图斯也许可以杀死我,或者流放我,或者剥
夺我的公民权利;而且他可以想象,并且别人也可以想象,
他加给了我很大的损害:但是我却不同意这种想法。因为
象他这种行为的罪过----不正义地剥夺别人生命的这种罪
过----乃是要更大得多的罪过。

//①可比较《使徒行传》第5章,第29节。
他说,他之所以申辩乃是为了他的审判官而不是为了他
自己。他是被神派遣到这个国家里来的一个牛虻,而且再找
一个象他这样的人是不大容易的。"我敢说你们会感到恼怒的
(就象一个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那样),并且你们以为你
们可以象安尼图斯所建议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把我打死,然后
你们便可以安稳地度过你们的余生,除非是神照顾你们,又
给你们再派来另一个牛虻"。
    他为什么只在私下谈论,而不对公共事务提出忠告呢?
"你们在许多时候,在不同的地方,曾听我说过有一个神谕或
者灵异降临于我,也就是美立都起诉书中所嘲笑的那个神。这
个灵异是一种声音,最初它降临于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
子;它总是禁止我,但从来不曾命令我,去做任何我要做的
事。阻止我去做一个政治家的也是它"。他继续说,在政治上
没有一个诚实的人是能够长命的。他举出他自己无可避免地
卷入公共事务中的两次例子:第一次是他反抗了民主制;第
二次是反抗了三十僭主,这两次当权者的行动都是非法的。
他指出,出席的人里面有很多是他从前的学生和学生的
父兄们,而起诉书提不出这些人中有哪一个人能见证他败坏
过青年(这一点差不多是一个辩护律师在《申辩篇》里所能
认可的唯一论据)。他拒绝遵循惯例,把他哭哭啼啼的儿女带
到法庭上来以期软化法官们的心;他说这种景象会使得被告
者和整个城邦都同样地显得可笑。他的工作乃是要说服法官,
而不是请求他们开恩。
    在宣判以及否决了那处以三十个米尼的另一种可能的惩
罚而后(关于这另一种惩罚,苏格拉底曾提名柏拉图作为他
的保人之一,并且柏拉图也出席了法庭),苏格拉底就做了最
后的一次讲话。
   而现在,你们这些给我定罪的人啊,我愿意向你们预
言;因为我就要死去,而人临死的时候是赋有预言的能力
的。因而我要向你们这些杀害我的凶手们预言;我死去之
后,立刻就有比你们加之于我的更重得多的惩罚在等待你
们。......如果你们以为你们用杀人的办法就能防止别人谴
责你们的罪恶生活,那你们就错了;那是一种既不可能而
又不荣誉的逃避办法,最容易最高贵的办法并不是不让别
人说话,而是要改正你们自己。
    然后他就转向那些投票赞成开释他的法官们,对他们说,
在他那天所做的一切中,他的神谕始终没有反对他,虽然在
别的场合他的神谕是常常中途打断他说话的。他说,这就是
"一种预示,预示着我遭遇的事情是件好事,而我们之中认为
死是一件坏事的人乃是错误的"。因为死要末就是一场没有梦
的睡眠,----那显然很好,----要末就是灵魂移居到另一个
世界里去。而且"如果一个人能和奥尔弗斯、和缪索斯、和
赫西阿德、和荷马谈话,那他还有什么东西不愿意放弃的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我一死再死吧!"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可以和其他遭受不正义而死去的人们谈话,而尤其是他可
以继续他对于知识的追求。"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不会因为
一个人提出了问题,就把他处死的,绝对不会的。而且除了
比我们更加幸福而外,他们还是永远不死的,如果关于那里
的说法都是真的话。…...
    “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
而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申辩篇》给某一种类型的人描绘出了一幅明晰的图画:
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头脑高超而不介意于世俗的成败,相信
自己是为一个神圣的声音所引导,并且深信清明的思想乃是
正确生活的最重要的条件。除了最后这一点而外,他是很象
一个基督教的殉道者或者一个清教徒的。从他最后那一段谈
论死后事情的话里,使人不可能不感到他是坚决相信灵魂不
朽的;而他口头上所表示的不确定,只不过是假定而已。他
并不象基督徒那样,因为害怕永恒的受苦而烦恼:他并不怀
疑,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将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在《斐多
篇》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还提出过信仰灵魂不朽的理
由;究竟这些是否就是曾经影响了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理由,
那就无从肯定了。
    似乎没有任何疑问,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确是宣称自己
被神谕或者命运之神(daimon)所引导的。那究竟是不是象
基督徒所称之为良心的声音的那种东西,还是那对苏格拉底
来说乃是一个真.正.的声音,我们就无从知道了。圣女贞德是
受到声音的鼓舞的,那原是精神不健全的一种普通形态。苏
格拉底可能患有癫痫性的昏迷病,至低限度这似乎是对于有
一次在他服兵役时所发生过的那类事情的自然解释:
   有一天早晨苏格拉底在想着一件他不能解决的事;他
又不愿意放下这件事,所以他不断地从清早想到中
午,----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在想着;到了中午人们
就注意其他来了,来来往往的人传说着苏格拉底从天一亮
就站在这里想事情。最后,晚饭以后天黑下来,有几个伊
奥尼亚人出于好奇(我应该说明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在冬天
而是在夏天),就搬来他们铺盖,睡在露天里,为的是要守
着苏格拉底,看他究竟会不会站一整夜。他就站在这里一
直站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起来,他向太阳做了祈祷,才走
开了。(《筵话篇》,220)
    这种情形,在较轻的程度上,是苏格拉底常有的事。《筵
话篇》一开头就说到,苏格拉底和亚里士托德姆一起去赴宴
会,但是苏格拉底一阵出神就落在后头了。当亚里士托德姆
到达的时候,主人阿迦敦就问道:"你把苏格拉底怎么了?"亚
里士托德姆大吃一惊,发见苏格拉底原来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他们便派一个奴隶去找苏格拉底,才发见他站在邻家的廊柱
下。这个奴隶回来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叫他的时候,
他一动也不动"。那些知道苏格拉底的人就解释说:"他有这
种习惯,随时随地会站下来,并且无缘无故地出神。"于是他
们就不再问苏格拉底了,等到宴席已经过了一半苏格拉底才
走进来。
    任何人都同意苏格拉底是很丑的;他有一个扁鼻子和一
个大肚子;他比"萨提尔滑稽戏里的一切丑汉C⒇(Silenus)都
还丑"(色诺芬《筵话篇》)。他总是穿着褴褛的旧衣服,光着
脚到处走。他的不顾寒暑、不顾饥渴使得人人都惊讶。阿尔
西拜阿底斯在《筵话篇》里曾描叙苏格拉底服兵役的情形说:
   我们的供应被切断了,所以就不得不枵腹行军,这时
候苏格拉底的坚持力真是了不起,----在战争其中常常会
发生的这类情势之下,他不仅比我,而且比一切人都更卓
绝: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相比。......他忍耐寒冷的毅力也
是惊人的。曾有一次严霜,----因为那一带的冬天着实冷
得可怕,----所有别的人不是躲在屋里,就是穿着多得可
怕的衣服,紧紧把自己裹起来,把脚包上毛毡;这时只有
苏格拉底赤着脚站在冰上,穿着平时的衣服,但他比别的
穿了鞋的兵士走得更好;他们都对苏格拉底侧目而视,因
为他仿佛是在鄙夷他们呢。

//⒇C 原指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中译本编者
他对于肉体情欲的驾驭,是常常为人所强调的。他很少
饮酒,但当他饮酒时,他能喝得过所有的人;从没有人看见
他喝醉过。在爱情上,哪怕是在最强烈的诱惑之下,他也始
终是"柏拉图式"的;假如柏拉图所说的话是真的。他是一
个完美的奥尔弗斯式的圣者;在天上的灵魂与地上的肉体二
者的对立之中,他做到了灵魂对于肉体的完全的驾驭。他在
最终时刻对于死的淡漠,便是这种驾驭力的最后证明。但同
时,他并不是一个正统的奥尔弗斯派;他所接受的仅只是基
本的教义,而不是迷信与净化的仪式。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预示了斯多葛派和犬儒学派。斯
多葛派主张最高的善乃是德行,一个人不能够被外部的原因
剥夺掉德行;这种学说已经隐含在苏格拉底声称他的法官们
不能损害他的那些论辩之中了。犬儒学派鄙视世上的财货,这
种鄙夷表现在他们逃避文明的舒适生活上;苏格拉底能够赤
着脚衣衫褴褛地生活,也是出于同样的观点。
    似乎可以肯定,苏格拉底的主要关怀是在伦理方面而不
是在科学方面。我们已经看到他在《申辩篇》中说过,"我和
物理学的探索是毫无缘分的"。柏拉图最早的一些对话是被公
认为最近于苏格拉底的,这些对话主要地是从事于探讨伦理
学名词的定义。《沙米底斯篇》是谈论节制和中庸的定义的;
《李西斯篇》是谈论友谊的,《拉什斯篇》是谈论勇敢的。所
有的这些篇对话里,都没有得出结论,但是苏格拉底明确表
示了他认为探讨这些问题是重要的。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
始终一贯地坚持说他自己一无所知,而且他之比别人聪明就
只在于他知道自己是一无所知;但是他并不以为知识是不可
得到的。正相反,他认为追求知识有着极大的重要意义。他
坚持说,没有一个人是明知而又故意犯罪的,因此使一切人
德行完美所必需的就只是知识。
    德行与知识之间这种密切的联系,乃是苏格拉底和柏拉
图两人的特色。在某种程度上,它也存在于一切的希腊思想
之中,而与基督教的思想相对立。在基督教的伦理里,内心
的纯洁才是本质的东西,并且至少是在无知的人和有学问的
人之间同样地可以找得到的东西。希腊伦理学与基督教伦理
学之间的这一区别,一直贯穿到今天。
    辩证法,也就是说以问答求知识的方法,并不是苏格拉
底发明的。辩证法似乎是由巴门尼德的弟子芝诺首先系统地
加以使用的;在柏拉图对话录的《巴门尼德篇》里,芝诺以
这种方法对付了苏格拉底,正如柏拉图在别处说苏格拉底以
这种方法对付别人一样。但是我们有种种理由可以设想,苏
格拉底使用了并且发展了这种方法。我们已经看到,在苏格
拉底被判死刑时,他就快乐地怀想到,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可
以继续永远地提问题,而且不可能再被人处死,因为他将会
是不死的。当然,如果他使用辩证法的方式真是象《申辩
篇》中所描写的那样,那末别人对他的仇视就很容易解释了:
全雅典的妻子们都会结合在一起来反对他的。
    辩证的方法只适用于某些问题,而不适用于另一些问题。
也许这可以帮助我们决定柏拉图的研究的特点,因为他的研
究大部分都是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加以处理的东西。而且通过
柏拉图的影响,后来大多数的哲学家们都曾为他的这种方法
造成的局限所束缚。
    某些东西显然是不宜于用这种方式来处理的----例如,
经验科学。的确伽利略曾用对话录宣扬过他的理论,但那仅
仅是为了要克服人们的偏见,----他那些发现的正面理由不
用极大的矫揉造作是不能插进到对话录里面来的。在柏拉图
的著作里,苏格拉底总好象是只不过在引出被诘问者所已经
具有的知识罢了;由于这种缘故,他就把他自己比做是一个
助产士。但是当他在《斐多篇》和《美诺篇》中把这种方法
运用于几何学问题的时候,他就必须问到一些为任何法官所
不能允许的引导性的问题了。这种方法是与回忆说相谐合的,
因为按照回忆说,我们的学习只是由于记忆起来了我们在前
生所已经知道的东西。但与这种观点相反的,让我们考虑一
下用显微镜所做出的任何一种发见吧;比如说细菌传播疾病,
我们很难认为,这种知识是可以用问答的方法就能够从一个
本来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那儿推引出来的。
    苏格拉底的处理方法所适用的,乃是那些我们对之已有
足够的知识而可以达到正确结论的事物,但由于我们思想混
乱或者缺乏分析的缘故而未能对于我们所知的东西加以最好
的逻辑的使用。象"什么是正义"这样一个问题,显然是适
于以柏拉图式的对话来加以讨论的。我们大家都在随便地使
用"正义的"或"非正义的"这些字,只要考查一下我们使
用这些字的方式,我们就可以归纳出来最能与习惯相符合的
那种定义。这里所需要的,只是关于问题中的这些字应如何
使用的知识。但是当我们的探讨得出了结论时,我们所做出
的只不过是一桩语言学上的发见,而并不是一桩伦理学上的
发见。
    然而,我们也很可以把这种方法很有益地应用于稍为广
泛的一类情况中。只要所争论的是逻辑的事情而不是事实的
事情,那末讨论就是发现真理的一种好方法。例如,假使有
人说,民主制是好的,但凡是具有某种意见的人却应该不许
投票;那末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不一贯的,并且可以向
他证明,他的两种说法之中至少有一种必定或多或少是错误
的。逻辑的错误,我以为,要比许多人所想象的具有更大的
实际重要性;它能使犯这种错误的人轮流地在每一个题目上
都采取为自己所惬意的见解。任何一套逻辑上一贯的学说都
必定有着某些部分是令人痛苦的,并且与流行的成见是相反
的。辩证的方法----或者,更广义地说,无拘无束地辩论的
习惯----是有助于增进逻辑的一贯性的,因而在这方面便是
有用的。但是当其目的是要发见新事实的时候,这种方法便
完全行不通了。也许我们可以把"哲学"就定义为是用柏拉
图的方法所可能追求到的全部探讨的总和。但是如果这一定
义是妥当的话,那乃是由于柏拉图对于后世哲学家们有影响
的缘故。
第十二章 斯巴达的影响

    要了解柏拉图,其实,要了解后来许多的哲学家,就有
必要先知道一些斯巴达的事情。斯巴达对希腊思想起过双重
的作用:一方面是通过现实,一方面是通过神话;而两者都
是重要的。现实曾使斯巴达人在战争中打败了雅典,神话则
影响了柏拉图的政治学说以及后来无数作家的政治学说。神
话的充分发展,见于普鲁塔克的《莱库格斯传》;书中所赞颂
的理想一大部分就形成了卢梭、尼采和国家社会主义①的学
说。在历史上,这种神话甚至于比现实还更加重要;然而我
们将从现实开始。因为现实是神话的根源。
拉哥尼亚,以斯巴达或拉西第蒙②为其首都,领有伯罗奔
尼苏的东南部。斯巴达人是统治的种族,他们在多利亚人从
北方入侵时,便征服了这片地区,并使这里原有的居民沦为
农奴。这些农奴叫作希洛特(Helot)。在历史时期里,全部土

//①还不必提托马斯·阿诺德博士和英国的公学。
//②美国版作"拉哥尼亚一名拉西第蒙,以斯巴达为其首都"。----中译本编
//者
地都属于斯巴达人,然而斯巴达人的法律和习惯却禁止他们
自己耕种土地;既因为劳动是可耻的事,也为了要使他们能
以永远自由地服兵役。农奴是不能买卖的,而是附着于土地
上;土地分成份地,每个成年的斯巴达男子都有一块份地或
者几块份地。这些份地,也象希洛特一样,是不能买卖的,法
律规定由父子相承(然而可以用遗嘱赠与)。地主本人每年从
耕种份地的希洛特那里收取七十个梅德尼(约相当于105蒲
式耳)的粮食,并为他的妻子收取十二个梅德尼,还有一定
数量的酒和果品①。在这个数量以外的一切东西都是希洛特
的财产。希洛特也是希腊人,象斯巴达人一样,而且他们深
深痛恨自己被奴役的状况。只要有可能,他们就反叛。斯巴
达人设有一个秘密警察团体,用以对付这种危险,但是作为
这种戒备的补充他们还有另一种办法:他们对希洛特每年宣
战一次,这样他们的青年人就可以杀死任何看来仿佛是不肯
驯服的人而不会犯杀人罪。国家可以释放希洛特,但是希洛
特的主人却不能;希洛特之获得释放----这当然是颇为罕见
的----是由于作战时特别勇敢。
    公元前八世纪有一个时期,斯巴达人征服了邻近梅新尼
亚的地区,使这里大部分的居民沦于希洛特的处境。斯巴达
缺少"生存空间",但是新的领土就暂时消除了这种不满情绪
的根源。

//①柏里《希腊史》卷一,第138页。看起来仿佛斯巴达男人的食量差不多
//要等于他们妻子的六倍。

    份地是供普通斯巴达人享用的;贵族有其自己的领地,而
份地则是由国家所分配的一块一块的公共土地。
    拉哥尼亚其他部分的自由居民,叫做"裴里欧其"(PeriD
oeci)①,他们并不享有政治权力。

//①"裴里欧其"(perioeci)按希腊文原是"郊区居民"的意思。
//----中译本编者
斯巴达公民的唯一职业就是战争,他从一出生平就受战
争的训练。经过部族首领的检查之后,病弱的孩子是要抛弃
掉的;唯有被颇为茁壮的孩子才能得到抚养。所有的男孩子
都放在一所大学校里面受训,一直到20岁为止;训练的目的
是要使他们坚强,不怕痛苦,服从纪律。文化教育或科学教
育都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事;惟一的目的就是要造就全心全意
为了国家的好战士。
    到了20岁,真正的军役就开始了。任何人到了20岁之
后都可以结婚,但是一个男子必须在"男子之家"里生活,直
到30岁为止;并且必须把婚姻当作仿佛是一桩违法的秘密事
那样来处理。到了30岁以后,他就是一个羽毛丰满的公民了。
每一个公民都属于一个食堂,和其他的成员在一起吃饭;他
必须从他的份地的生产其中缴纳一部分实物。斯巴达国家的
理论是不让一个公民匮乏,也不让一个公民富有。每个人只
能靠自己份地的出产而过活,份地除了自由馈赠而外是不能
转让的。没有人可以私有金银,货币用铁制成。斯巴达的简
朴是脍炙人口的。
    斯巴达妇女的地位很特殊。她们并不与世隔绝,象希腊
其他各地的有地位的妇女那样。女孩子也受着男孩子一样的
体育锻炼;更可注目的是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赤身裸体地
进行锻炼。他们要求(我下面引用的是诺尔斯译的普鲁塔克
的《莱库格斯传》):
   少女们也应该练习赛跑、角力、掷铁饼、投标枪,其
目的是使她们后来所怀的孩子能从她们健壮的身体里吸取
滋养,从而可以茁壮起来并发育得更好;而且她们也由于
这种锻炼增强了体质,可以免除分娩时的苦痛。......尽管
少女们确乎是这样公开地赤身裸体,然而期间却绝看不到,
也绝感不到有什么不正当的地方,这一切的运动都充满着
嬉戏之情,而并没有任何的春情或淫荡。
    不肯结婚的人是被规定为"犯法"的,并且哪怕是在最
寒冷的气候里也必须赤身裸体地在年青人从事锻炼和跳舞的
地方外.边.徘徊着。
    妇女们不许流露出任何对国家不利的感情,她们可以对
一个懦夫表示鄙视,而且如果她们所鄙视的懦夫就是她们自
己的儿子的话,那末她们还会受到表扬;但是如果她们新生
的婴儿因为孱弱而被处死,或者她们的儿子战死在疆场的话,
她们却不可以表示悲伤。她们被其他的希腊人公认为是最有
贞操的;但如果一个结了婚的妇女而没有生育,这时国家命
令她去试一试别的男人是不是要比她自己的丈夫更能够生育
公民的话,她是不会有任何反抗的。生育子女受到立法的鼓
励。据亚里士多德说,一个父亲有了三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兵
役,有四个儿子就可以豁免对国家的一切负担。
    斯巴达的宪法非常复杂。有两个王,属于两个不同的家
族,并且是世袭的。两个王之中有一个在战时指挥军队,但
是在平时他们的权力是有限制的。在公共的宴会上,他们所
得的食品比其他的人多一倍;当王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哀悼
他。他们是长老会议的成员,长老会议由三十人组成(包括
两个王在内),其余的二十八人必须年龄在六十岁以上,并由
全体公民选举出来终生任职,但是只能从贵族家庭中选出。长
老会议审判罪案,并为公民大会准备议程。公民大会包括全
体公民;它不能主动提出任何动议,但有权对向它提出的任
何建议表决通过或否决。任何法律不经它同意,都是无效的。
然而它的同意虽说必要,但是还不够;在其生效以前,必须
先由长老和行政官宣布决定。
    除了两个王、长老会议、公民大会而外,政府还包括第
四个组成部分,这一部分是斯巴达所特有的。那就是五个监
察官。他们是从全体公民中选举出来的;选举的方法,据亚
里士多德说,是"太幼稚了";据柏里说,实际上就是抽签。
监察官在宪法里是一个"民主的"成份①,显然是为了要平衡
王权。王每个月都须宣誓拥护宪法;然后监察官就宣誓,只
要王信守誓言,他们就拥护王。任何一个王出征的时候,都
有两个监察官跟随着他,监视他的行动。监察官是最高的民
事法庭,但对于王他们却可以进行刑事审判。

//①在谈到斯巴达宪法的"民主"成份时,当然应该记得全体公民就是一个
//统治阶级,严厉地在对希洛特实行专政,并且不允许裴里欧其有任何权
//力。
在古代的末期,斯巴达的宪法被认为是应该归功于一位
名叫莱库格斯的立法者,据说莱库格斯在公元前885年颁布
了他的法律。事实上,斯巴达的制度是逐渐成长起来的,而
莱库格斯则只是一个神话式的人物,最初本来是一个神。他
的名字的意思是"驱狼者",这个神源出于阿加底亚。
    斯巴达在其他的希腊人中间引起了一种多少会使我们感
到惊异的敬仰。起初,它并不象后来那样地和其他的希腊城
邦大有不同;在早先,它也产生过和其他各地一样优秀的诗
人和艺术家。但是到了公元前七世纪左右,或许甚至于是更
晚一些的时候,它的宪法(曾错误地被人归功于莱库格斯)就
固定为我们目前所谈到的形式;他们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而
牺牲了其余的一切,于是斯巴达在整个希腊对于世界文明的
贡献里面,就不再有任何的地位了。在我们看来,斯巴达国
家就是纳粹如果得到胜利时所会要建立的那种国家的一个雏
形。但对希腊人来说,它似乎并不如此。正如柏里所说的:
   公元前五世纪一个来自雅典或米利都的异邦人在访问
那些构成了没有城垣的朴素无华的斯巴达城邦的稀蔬散落
的村庄时,他一定会有一种置身于远古时代的感觉,那时
候的人们要更勇敢、更善良也更纯朴,他们不曾为财富所
腐化,也不曾被各种观念所困扰。对于一个象柏拉图那样
地思索着政治学问题的哲学家来说,斯巴达国家似乎是最
接近于理想的了。普通的希腊人都把斯巴达视为是一座严
肃与纯朴之美的殿堂,一座有如多利亚神殿那样庄严的多
利亚城邦,那比他自己的居处要高贵得多,只不过住进去
却并不那么太舒服罢了。①

//①《希腊史》卷一,第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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