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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吃素

因为担心H7N9禽流感疫情传播,内地不少人开始茹素。其实同胞们对素食一贯态度模糊。

周作人持中庸之道,赞美佛教不杀生的慈悲心,却提出:“赤米白盐绿葵紫寥之外,偶然也不妨少进三净肉,如要讲净素已不容易,再要彻底便有碰壁的危险。”细究起来,植物也有生命,人总不能只吃腐烂的菜叶、病死的动物或泥石。所以,他不提倡吃素,只主张顺其自然,“蒜葱鱼肉,碰着便吃”,但“无须太是馋痨,一心想吃别个的肉”。如,鸽子、兔子之类可爱的小动物,不必搜求来吃,但专为食肉养的菜狗肉,他能接受;而且,他虽然不喜欢猪这种动物,却对隽味猪头肉念念不忘,一再提起。周作人艺术与人生哲学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从这些有关吃食的论述中可见一斑。

中国文人对食物的态度一向极为独特。一方面,道家讲返朴归真,儒家说“过犹不及”,似乎圣人都该箪食瓢饮,自奉简约。但另一面,也有《礼记》中奉为典范的周王室的做派:几千名分工细致的厨房工作人员之外,尚有专司药膳的宫廷营养师。孔子对饮食的品质要求极高,“沽酒市脯”不食,肉块切割得不美型也不吃。古之文人以品鉴美食、著书立说为荣,现代学人也爱凑热闹,不时写点吃喝的小文娱乐大众。

在吃素问题上,雅士们的态度就更微妙了。出于对儒家“维生”和道家“养生”的推崇,历代的蔬食菜谱并不少见,有些还是烹饪和文学两全齐美的佳作。比如,宋代陈达叟的《本心斋蔬食谱》记载蔬食二十品类,每品都配有十六字赞。这二十品以豆腐、山药、萝卜、竹笋、栗子、芋头、荠菜、雪藕、荔枝、韭菜、枸杞头、菌菇、白米、绿豆粉、糯米粉等为原料。作者又善于营造进餐氛围,自诩石鼎烹茶,闲坐读《易》,床上围着梅花纸帐, 饮食清淡无烟火气。

同为宋人,林洪自封为“梅妻鹤子”林逋的后代,著有《山家清供》,专述宋人山家的饮馔。他在记载近百种“清供”的制法时,又大量引用唐宋诗歌名句,以“山林之味”贬抑“庸庖俗饤”,以“被褐怀玉”之士的“山舍清谈”,贬抑“贵公子”的“金谷之会”。如他谈“青精饭”一味时,论及李白、杜甫:“当时才名如杜李,可谓切于爱君忧国矣,夫乃不使之壮年以行其志,而使之俱有青精、瑶草之思。”讲到“傍林鲜”(即煨竹笋),他甚至比苏东坡更激进,苏翁还激赏竹笋烧猪肉、不俗也不瘦的滋味,林氏却认为食笋宜全素: “大凡笋贵甘鲜,不当与肉为友。今俗庖多杂以肉,不思才有小人,便坏君子”。

见到富贵中人或将军武夫喜欢素菜,林洪每每“大惊小怪”;边喝酒边吃松花饼,他又要感叹“饮边此味,使人洒然起山林之兴,觉驼峰、熊掌皆下风矣”。但《山家清供》中仍有荤菜食谱,包括南方人的最爱——螃蟹:“每旦市蟹,必取其圆脐,烹以酒、醋,杂以葱、芹,仰之以脐,少候其凝,人各举一,痛饮大嚼,何异乎拍浮于湖海之滨。庸庖俗饤非曰不美味,恐失真此物风韵”。可见,林洪只是倡导不破坏食材的原汁原味,并没有激进到让大家一概啜粥食齑的地步。

古今文人爱谈禅,和僧人交往、每月吃几餐素菜者不少。但完全持斋吃素者不多,遑论如李叔同似地出家苦修、奉行律宗戒条了。在吃素方面模棱两可,展示出的性格优点大概是兼容并蓄不极端,顺应人情不生硬。缺点嘛,恐怕就是不认真,无原则,大多从功利、实际出发,一切都可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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