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上甘岭:辉煌与悲怆》 (中) --谨以此文纪念上甘岭战役胜利五十周年

本帖最后由 山东大汉 于 2012-8-18 18:29 编辑

《上甘岭:辉煌与悲怆》
 
——谨以此文纪念上甘岭战役胜利五十周年
 
http://blog.voc.com.cn/blog_showone_type_blog_id_8284_p_1.html
 
双石
邓华、杨得志往沙盘前一站,上甘岭这仗,就注定要打成“战役”!
 
  虽说“摊牌”行动头一天碰了钉子,范佛里特还是不甘心。

  15日凌晨5时,“联合国军”又向上甘岭地区发起猛烈反扑。

  头晚刚恢复阵地的中国兵们还没来得及把工事修好,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就从天边传来,转瞬间,30多架B-29轰炸机黑鸦鸦地一片就扑了上来。先是在高地上空兜圈子,然后排着队一架接一架绕圈儿,象倒垃圾一样的把成吨的炸弹扔了下来。无数颗炸弹落地爆炸冲起的烟柱遮天蔽日,排山倒海,气浪隔着几里路就能把人掀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两个高地全被炸成了一片虚土,弹片、飞石、破损的枪械、人体上残缺的肢体,在狭窄的空间飞散又落下。
  这就是所谓“地毯式”轰炸。
  接着,300门105毫米以上的火炮又翻来覆去地把两个高地深翻透犁了一个多小时。
  头号强国这仗打得确实阔气。
 
  在这炼狱之火的焚烧下,难道还会有什么活物?
  晨光之下,一片钢盔又亮晃晃地象蝗虫一般,兴冲冲地向五圣山下的那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漫去。几架提供近距空中支援的“油挑子”(F-51战斗机)也啸叫着向山头着倾泄弹药,
  新上阵的美步兵第三十二团两个营和韩军第十七团两个营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眼瞅着就要漫过山顶了。
  突然,随着几声清脆的喇叭声响,不知是从地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山头上出现了三五成群的中国士兵,雨点般的爆破筒和手榴弹横七竖八地扔了下来,机关枪、冲锋枪等短促火器也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老兵油子最怕这种盯着找人的机枪。
  而且这个时候,第十五军炮兵群已经调整到上甘岭方向,虽然不象“联合国军”炮火那么猛烈,那么阔气,但也是找准了地方下“弹”的。特别是象八二炮、六0炮这类步兵轻便火炮,更是象长了眼睛一样,专对着人多的地方下雨,铺天盖地也让“联合国军”官兵们死伤累累。
  蝗虫潮又退了下来。
  整个大半天,潮起潮落10多次集团冲击都是这样被打了回来。
  还一大堆伤亡。
 
  中午时分,桧仓里的志愿军司令部接到了第十五军的报告:
 
  在上甘岭地区,自14日凌晨3时起,敌继12日连续两天的航空兵、炮兵的火力突袭,又进行两个小时的猛烈炮火准备,凌晨5时,以美、伪军各一部共7个营的兵力,在105毫米以上口径火炮300余门、坦克30余辆、飞机40余架的支援下,分6路向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两阵地发起猛烈进攻。与些同时,美、伪军和一部共4个营兵力,分别向我第四十四师、第二十九师正面之391高地、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芝村南山、419高地实施牵制性进攻。是日,敌人对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以一个排至一个营的兵力采取多路多波的方式进行连续不断的冲击。共发射炮弹30余万发,飞机投弹500余枚。我第一三五团两个加强连在战斗开始时,仅有山、野、榴炮15门和八二迫击炮12门支援作战。战至13时左右,我野战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人员伤亡较大,表面阵地大部被敌占领。我防守部队转入坑道作战。19时,我乘敌立足未稳,组织反击,又恢复了阵地。
 
         第十五军  军    长 秦基伟
                   政治委员谷景生
 
  正在吃饭的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分管作战的副司令员杨得志、代参谋长张文舟看了报告后,再也无心吃饭,匆匆赶往作战室。
  虽然情况严重,他们一路上还是说说笑笑,互相逗乐。
  打了一辈子仗,阵仗见得多了,还能光听拉拉蛄叫就不种地?
  杨得志对邓华说:“看看,你原谅克拉克,可人家不原谅你!”
  “行动这样快,目标这样集中,克拉克是蓄谋已久了!”
  张文舟插上一句。
  邓华把头一摆:
  “那还客什么气?送上门儿来的,咱就收礼吧!”
 
  一走到作战室的沙盘前,几个人严肃起来。
  “10月8日,板门店的美方代表刚单方面宣布停战谈判无限期休会,克拉克就在这边大打出手,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一个整体行动。”邓华现在代理统帅,当然得先估量了一下政治大势。
  杨得志沉吟片刻,指点着沙盘上五圣山那一片山头说:
  “上甘岭前这两个阵地位置太重要了,就象两个拳头,楔入敌人阵地。是敌人的眼中钉啊。显然,范佛里特向我发起进攻的企图在于:首先占我597.9高地及537.7高地北山,再夺五圣山地区。以改变金化地区防御态势,破坏我进攻企图,察明我坑道情况,为尔后进攻平康、金城以北地区创造有利条件。”
  他是分管作战的副司令员,看问题当然要着眼于军事角度。
  “我建议全线战术反击不要在22日停止了,干脆延续到10月底,配合第十五军在五圣山地区的作战。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反击注字洞南山的计划也要立即改变,迅速到五圣山集结,集中力量打击敌人的进攻,确保我五圣山阵地。”
  那会儿的指挥机关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几个人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儿定了下来。半小时后,第十五军就收到了志愿军司令部的回电:
 
  反击注字洞南山暂不进行为宜。
 
  稳健精细的杨得志还给第三兵团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第三兵团的参谋长王蕴瑞:
“王司令呢?”
  “王司令和杜副政委正在作战室跟第四十五师聂济峰政委和第二十九师王新政委部置任务。”
  “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
  “王司令已经命令兵团、军、师、团四级指挥机构前移,秦基伟他们也开展了‘一人舍命,十人难当’的硬骨头活动。一线同志们都提出:过去讲誓与阵地共存亡,现在讲绝不让阵地丢半分。阵地要存,人也要存。”
  “好,这个口号提得好,这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新发展!不过大家一定要认识到这是一场恶仗,要准备付出巨大代价,五圣山是我们的屏障,一定要稳稳地守住,志司将全力支援你们!”
  “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守住阵地!”
 
  这边西霞洞的王近山也在给聂济峰和王新上发条:
  “范佛里特这老小子拿你们第四十五师的上甘岭阵地开刀了,胃口很大哩!据情报,美步兵第四十师也已进至芝浦里地区,随时准备增援美七师和伪二师,看样子是想把‘铁三角’一口给吞下去,你们的任务是坚守阵地,给他一个硬钉子碰碰,争取在第一线把美七师和伪二师打挎,就是美四十师上来,你们也要把它给打下去。”
  “第二十九师也要准备上!你们是志愿军的代表队,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要不惜一切代价狠狠地打,就是把第四十五师拼光了,打挎敌人两个师,守住了上甘岭,也是光荣的!”
  兵团副政治委员杜义德也鼓励两位下属——第二十九师是原第十军的部队,而他是第十军的老军长。
  整个中朝军队打从去年秋季防御作战以来,就没有跟“联合国军”打过什么大仗。说实话,那会儿上上下下都盼着能跟美国大兵再较量一番,如果哪个部队轮上和敌人交手,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儿,谁听了都得乐不可支。
  这是光荣,也是机会!
  聂济峰和王新都在跃跃欲试地想赶回去参战。
  聂济峰和王新当时带着师团的政治干部们正在军部一面参加哲学学习班,一边准备迎接祖国人民第二届赴朝慰问团,一听说现在要打大仗了,当然没心思在这儿泡机关学什么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哲学了。
  当然这会儿前边也确实需要人。
  “回去告诉秦基伟、崔建功、张显扬,这次敌人大打,虽然来得突然,却正中我们的下怀,不用担心他跟咱照不着面。只要他的步兵跟咱们搅活,就没他的好果子吃。你们要套住他狠狠地打,要讲究战术,搞好协同,大量杀伤敌人。”
  在送他们返回第十五军时,王近山又再一次嘱咐道。
  这二位很奇怪,向来干脆的王司令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婆婆嘴?
 
王疯子觉得又一个战机到手了!
 
  王近山是觉得又一个战机到手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自己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次打胜仗的机会。
  自从第五次战役第三兵团折损了一个第一八0师,王近山就憋着一肚子火想打一个大仗来解解恨。
  那一仗打下来,中国军队上上下下心里都觉得窝囊,总结的时候免不得要互相埋怨发发牢骚,那气头上的话当然就不会有多么好听,言来语去时不时就很有些伤感情的句子蹦出口。
  第十二军在第五次战役第一、第二阶段进展不畅时,彭德怀就点筋动脉地数落过他们:
  “人家是权威,咱们是丘八,你们不是刘伯承带出来的主力么?刘伯承不是讲究战术么?你们怎么不讲究?!”
  这没遮拦的话把德高望重的刘帅也给伤了,确实差点意思。
  这话当下就把第十二军给惹火了惹急了,志司开会总结,王近山当着彭德怀的面不管不顾地就发作:“你把我们手脚捆起来,叫我们怎么打?这种打法,还有多少人填不进去?”
  回来了气还不平,发来一封电报要呈军委和三总部喊冤。
  彭德怀看了电报,大将风度嘿嘿一笑,一挥手让转呈军委。
  后来见着第十二军副军长肖永银,彭德怀笑着说:
  “你们第十二军火气不小嘛!”
  其实这事儿过了,王近山气也消了。
  气头子上的话嘛,一般来说都经不起推敲当不得真。
  比如彭德怀就骂过梁兴初是“鼠将”,梁兴初是“鼠将”么?
  这事儿过去了,帅还是帅,将还是将,主力还是主力,王牌还是王牌,彭德怀该怎么拿王近山当角儿使唤还是怎么拿他当角儿使唤。
  不过后来这些磕磕绊绊的事儿被人传来传去传走了样,不知怎么汇报到毛泽东那里就变成了王近山“右倾”——那年头“右倾”就是“怕死”的代名词,谁要被扣上了这顶帽子就意味着谁从此在军界抬不起头,最低限度打仗时再不会把你当个角儿来考虑了。好在毛泽东早就知道消灭日寇华北战地参观团的太行王近山,王近山的老首长徐向前、彭德怀、刘伯承、邓小平、陈赓等又向毛泽东打保票说王近山别的什么问题不敢说没有,这“右倾”二字纯属子虚。于是毛泽东在调阅了第三兵团的《阵中日誌》后,亲自找王近山谈了一次话并说明,你没有什么“右倾”问题,第一八0师的失利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你。
  虽然如此,王近山仍然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再怎么说,第一八0师也是在第三兵团的建制序列里损失的,这话说出去,怎么说怎么让人觉得是我王近山没出息瞎指挥打了败仗,要不找个机会打个胜仗把脸找回来,一辈子提起来人家都觉得你窝囊!
  这下好了,机会来了!范佛里特送肉上砧了!
  那会儿是还没跟敌人照上面就伤亡了一大堆,干着急使不上劲,这回呢,范佛里特这老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随你有多少大炮多少坦克多少飞机,最后要占领阵地你的步兵不是还得跟咱步兵照面么?要跟咱步兵照面不就得按咱们的路数打么?按咱们的路数打你不是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么?没什么优势可言最后不是还要没辄么?你没辄这两个山头最后还不得是咱们的么?
  虽然不象范佛里特这类西点名将学过数理逻辑什么的,可凭着近二十年的战争阅历,敏锐的战将王近山敏锐地意识到,范佛里特这个高明的对手正在打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
  对手的错误就是自己的战机!
  抓住他!套牢他!打垮他!葬送他!
  王近山暗暗咬牙切齿。
 
劲好鼓,仗却难打。
  这个时候,上甘岭的战况一点也让人乐观不起来。
  15日中午时分——也就是志司邓华杨得志、第三兵团王近山杜义德、第十五军秦基伟作出判断,并协调动作达成一致之时,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大部分表面阵地又一次失守,守备分队在给进攻之敌以重大杀伤之后,撤出大部分表面阵地,再次退守坑道。
  崔建功当然不肯相让,当晚再次组织反击,恢复了阵地。
  虽然军里已经停止了注字洞南山的反击计划,军炮兵群也调整到上甘岭方向,并且极大地压制了“联合国军”的炮兵,但晚上反击时,从千米之外开始接敌的部队在运动途中仍然遭到敌人炮火的严重杀伤。反击分队在经过3个多小时的激战恢复表面阵地后,兵力损耗过大,已无坚守的力量,因而难以抵御对手在次日白天投入的生力军美步兵第十七团和韩军第十七团4个营的猛烈冲击。
  16日白天的防御战只坚持了小半天。
  不到中午,“联合国军”就得了手。
 
  崔建功一看“联合国军”占了上风,立马就红了眼。
  当晚,一番激战后,反击部队又恢复了阵地。
  然而与昨天一样,攻击时伤亡一大堆,占领阵地后兵力难以长时间固守,天亮以后,残存人员又被迫退守坑道,大部分表面阵地又被敌人夺回。
  防御,每天要拼光两三个连;反击,每天要折损两三个连。
  不到3天,已经有十多个连队投入战斗而且伤亡惨重,伤亡最惨重的一个连队站着走下阵地的只有几个人。
  而固守表面阵地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短。
  这仗这么打下去怎么打得起?
 
  17日,杀红了眼的崔建功开始感到了兵力不足的压力。
  “联合国军”虽然伤亡也很大,基本上是每天都有近4个营失去战斗力被换下去,而每天又会换上来4个营,都是补充过或者新上阵的生力军,而且一点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前沿部队侦悉的番号已有美步兵第七师的第三十一团、第三十二团、第十七团和韩军第二师第三十一团、第三十二团、第十七团和配属的韩军第九师第三十团。
  也就是说,敌人已经投入了差不多两个加强了的整师!
  “他娘的,我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崔建功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心里边也在想。
  后悔药没得卖,补救法还是有。
  冷静下来的崔建功立即下达了节约使用兵力的命令:
  “再用兵时,要以排为单位,超过一个排必须由我批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这仗就打不起了。
  可惜这个决定来得晚了一点。
 
  17日当夜,崔建功已经在动用预备队了。
  这次他只动用了两个连队。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反击597.9高地,第一三三团第三连加强第九连一个排反击537.7高地北山阵地。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是个红军连队,在太行山曾经警卫过刘邓,作风过硬,战斗力强。投入战斗后打得非常勇敢机智。由于运动隐蔽,队形疏散,伤亡很小,一个冲锋扑上山顶,全歼美步兵第七师第三十二团第一营一个连,然后在打敌反扑中,又歼灭美军一个连。
  按说,这是一个优秀的反击作战范例。
  可是随之而来的防御作战却使反击的成果难于巩固。
 
  这次固守时间更短。
  战至次日凌晨,第七连百余人的连队只剩下10来个伤员,天还没亮,阵地又被敌人夺回。第一三五团第六连从454.4高地东山无名高地反击597.9高地,策应第七连战斗,结果也失利退回。
  同日,反击537.7高地北山的战斗也遭受挫折。
  这个时期的韩军,的确今非昔比,已不是战争初期那种一触即溃的窝囊模样,火力配备得到了很大地加强,纪律和自信心都有所提高,甚至还能跟中国士兵比划两下白刃战。防御作战时也比美国兵舍得花力气改造工事,所以打起来反而比美国兵更难对付。
18日凌晨,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和韩军第二师第十七团各以一个营的兵力依托已占领的阵地向四周扩展,支援炮火拼命地进行弹幕射击,牢牢地封锁住了通往阵地的道路,致使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寡不敌众,全部退入坑道。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面阵地全部失守。
  这是上甘岭阵地第一次全部失守。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眼上啦!
 
  秦基伟也打明白了:范佛里特确实是冲着上甘岭来的!
  “上阵地以来,总觉得平康平,便敌攻,认为敌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没有站在攻者的地位上想想:攻者总是想出其不意、避实击虚,总是想选择结合部、突出部下手,攻突出部可避免两侧火力杀伤。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特别突出,倘敌攻平康,会遭我第十五军、第三十八军两军打击,攻牙沈里又会遭我第十二军打击。而攻击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则只受我第十五军打击,同时也只受我第十五军纵深威胁!”
  秦基伟开始醒过味儿来。
  醒过味来的秦基伟暗暗佩服范佛里特的老谋深算,倘若自己处在进攻者的地位,肯定也会这样考虑问题。强弱总是相对的,也是可以转化的。大家都关注弱点了,弱点还是弱点吗?反之,大家都忽视强点了,这强点还成其为强点吗?
  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这样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呢?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崔建功也打电话报告,第四十五师除守备其它高地的部队外,能够动用的21个机动连队已经动用了15个,这15个连队除少数人尚在坑道中坚守外,已经大部伤亡殆尽。
  “军长,我没兵啦,现在只能守,再也攻不动啦!”
  秦基伟明白,好强的崔建功也叫苦,这仗一定打得很勉为其难。
  而兵团王近山副司令员打来的电话也是没得商量:
  “告诉你秦基伟,你今晚要是把那两个山头夺不回来,你就干脆回家放羊去!”
夹在两者之间的秦基伟没地儿叫苦,只能较劲儿。
  “崔建功我告诉你,为了全局,第十五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咱中国人民解放军象第十五军这样的部队多的是,可上甘岭只有一个。你要是丢了,可就不好回来见我喽!”
  他在电话里对崔建功吼道。
  “军长放心,剩我一个也要打到底!只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岭这两座山头就是咱中国人民志愿军的!”
  崔建功一股热血也冲上头顶。
  秦基伟心中热辣辣的:
  “阵地不能丢,伤亡也要减下来。向守志他们那儿虽然没有大打,但那个口子绝对不能动,现在你们那边只有靠你和张显扬顶住。咱们第十五军现在是婆娘娃娃一起上,打到最后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但秦基伟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女同志上第一线。
  面对重重压力的秦基伟仍然不失冷静,心想毕竟范佛里特是机械化部队,又有制空权的保障,撤出战斗和投入战斗都很快,要是那老小子随机应变,一变换主攻方向,不是又要打咱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电话里对嚷嚷着也想过来打一把的向守志浇了一瓢凉水:
  “向守志你听好,你好好地看住西方山,你那儿不出问题,上甘岭的仗就好打!懂吗?”
  放下电话,秦基伟心仍然悬在半空中:
  现在全看崔建功的了!
  他顶得住吗?
 
  吃了军长一吼,崔建功这会儿也在发狠。
  刚从兵团赶回来的聂济峰政委告诉他,上边已经说啦,就是把第四十五师全打光,也不能往后退一步。只要把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给打垮了,范佛里特就没咒念了。
  这个道理不说崔建功也明白。
  这两个高地太重要了。
  “例如我这个身高是五圣山,从右边延伸出去的那条山梁就能直通597.9高地(他举着右拳比拟着主峰阵地),这胳膊弯就是‘零号’阵地;左手从山梁上延伸出去的拳头就是537.7高地了。它的南边由敌人据守着,是双方都无法构筑工事的青石山,战士们叫蛤蟆嘴。因为它活象一只张口望天的蛤蟆。假如上甘岭这两个高地被占领,敌人就能直取五圣山,山背后3公里的平川就无坚可守,我们就会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地。”
  崔建功自己就常这样解释上甘岭这两个高地的态势和重要性。
  当然不能让这两个山头从自己手中丢掉。
  “打吧,反正老子手中还有点本钱,够范佛里特啃一气的。第四十五师打剩一个营,我当营长,打剩一个连,我就当连长。”
  崔建功对参加师作战会议的下属们说。
  “师长,没问题,咱第四十五师没孬种,我给你当班长!”
  “拼到底,反正咱过了鸭绿江就没打回头的主意。”
  “咱们今晚就把阵地夺回来!”
  ……
  大家纷纷发狠。
  但崔建功和聂济峰反复考虑,还是决定18日当天暂不反击,全力作好准备工作,整顿好建制,屯集好弹药,将仅有的6个连队投入战斗,于19日晚7时发起决定性反击,夺回阵地。
  会散了,崔建功仍然在作战室的沙盘前默默地抽烟。
  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师长是在为部队如何在密集炮火下运动到攻击出发位置而焦虑,前几次反击,突击部队在通过千米之遥的封锁区时,都付出了很大伤亡。而现在这6个连队已经是看家本钱了,要是伤亡在路上,那本赔大了不说,反击也得泡汤。
  宋新安为这个问题已经绞尽脑汁折腾了好几天了。
  他和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在策划反击注字洞南山时,就嘀咕过一星期前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反击391高地招法,那天,第八十七团将400多人潜伏到敌人阵地前,黄昏后突然发起冲击,从而缩短了冲击距离,减少了伤亡,反击也获得成功。
  他们当时就准备在攻击注字洞南山时如法炮制。
  现在,反击注字洞南山的计划虽然取消了。但为什么不能由此及彼地设想把反击分队“潜伏”于前沿的坑道中,从坑道中发起反击呢?
  宋新安刚跟崔建功道出这个想法,肩膀上就挨了重重地一击:
  “好小子!好主意!就这么办!”
龙世昌和黄继光:谱写了士兵的辉煌!
 
  18日夜,第四十五师反击部队陆续隐蔽进入两个高地的坑道。
  第一三四团第八连在运动过程中遇上了麻烦。
  这个第八连是个红军连队,原来是黄麻起义时的一支赤卫队,后来改编为八路军第一二九师警卫营第三连。在历次革命战争中,都曾屡建功勋,入朝后第五次战役沙五郎峙战斗中,半小时内连续攻下7个山头,被第十五军授予“出国作战第一功”的锦旗。在后来朴达峰阻击战中,该连第七班班长柴云振率领13个人,7分钟击退敌人一个营,顺势占领7个山头。荣立特等战功,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八连连史资料中有这样的文字:
 
  八连有史以来,都是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务,从来没打过败仗,也未丢失过阵地,是一个打不垮拉不烂的连队。
 
  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是1946年的老兵,淮海大战时就是尖刀排长,入朝前曾被选送到军校学习,回来后本来被分配到军警卫连当连长,可他嫌警卫连没仗打,死磨活缠还是回到了第八连。
  上甘岭打响后,崔建功就一直把这个连队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说实话,要不是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万分危急,崔建功是舍不得把他们放出手的。
  结果一放出手就遇上了麻烦,差点把个英雄连给葬送了。
 
  向导找不着坑道口了。
  李保成在出发前准备得很充分,他和政治指导员王士根把出发地到597.9高地之间1500距离上的地形、运动路线、敌人炮火、照明弹发射规律摸了个透,并先派出一个班将运动必经之路上敌人的7个地堡给掀了。
  连队很顺当就上了阵地,没有伤亡。
  可上了高地却找不到坑道口了。
  向导是第七连的一个小通讯员,已经在高地上坚守了好几天了,原来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曾想就在他返回为第八连带队的这一天内,敌人的炮火已经把阵地炸得面目全非,竟使他找不到坑道口了。让百把人的连队在阵地上摸来摸去。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通讯员急得要哭。
  李保成赶紧诓道:“别急,慢慢找!”
  话是这么说,可李保成心里却直冒火,这太玄啦,敌人要多来几颗照明弹,这百十来号人非得全放躺在这儿不可,还怎么打反击呀?
  说啥来啥,刚想到这儿敌人就打炮了。
  李保成连滚几下,想滚进一个弹坑躲躲炮。
  谁知刚一进坑身体却往下坠,接着两条腿被人按住。
  李保成头皮一麻:该不会让敌人抓俘虏吧?
  正往起挣,却听下面传来“逮住一个,逮住一个”的喊声。
  李保成放下心来,这是自己人:
  “快松手,快松手,我是八连的!”
  这正是八连要进入的1号坑道。
  李保成赶紧让跟着进来的八班长崔含弼去把部队带回来。
  崔含弼钻出洞口一看,全连百十来号人东一堆西一堆全乱了套,第七班迷迷糊糊越过坑道口往敌人那边爬。急得崔含弼又是晃帽子又扔石子,才把他们招呼回头进了坑道。
  崔含弼往返20多次,才把大家都带进了坑道。
  这阵地上的美国兵也够可以的了,上百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6个多小时,楞没被发现。
  美国兵在这方面确实低能。
  好多年后,李保成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儿都还说玄。
 
  19日17时,第四十五师倾尽全力的反击开始了。
  这次第十五军集中了配属的19个炮兵连的46门山、野、榴炮和志司刚调过来的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两个营24门19管“喀秋莎”,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进行了猛烈的火力突袭。
  半个小时后,炮火按计划向纵深转移。
  头天晚上运动进坑道的5个连队和原来就在抗道中坚守的两个连队同时从坑道中杀出,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冲去。
  537.7高地北山很快就得了手,参加反击的第一三四团第六连和师侦察连攻势迅猛,加上北山阵地地势平坦,仅20分钟,就将537.7高地北山收复。
  597.9高地却打得异常艰难和惨烈。
 
  担任主攻的第八连刚开始还算顺利。
  炮火刚一延伸,八连就拿下了1号坑道头上的1号阵地。
  然而在按预定方案进至3号阵地时,却被未被炮火摧毁的敌残存火力点拦住了去路。这个火力点里有好几挺机枪,子弹又急又密地呼啸着把第八连前进道路打得尘土飞场,
  第八连两次爆破都没有成功。
  机枪射手赖发钧在掩护爆破手爆破时也卡了壳,机枪打不响了。
  他把机枪一扔,提着两颗手雷就要去爆破。
  连长李保成看他已经3处负伤,浑身都是血,便拦住他让他先下去包扎伤口,另派别人去爆破。可赖发钧杀得性起根本不听,乘李保成跟营里通电话时又冲了出去。在途中又多处负伤,爬到敌人火力点前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便拉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
  抬起头来的部队刚冲出几步,一阵密集的弹雨又从9号阵地上袭来,连连打倒了几个战士,又把第八连压在了地上。
  这是9号阵地上的一个藏在一块大岩石下的火力点,利用岩石的遮蔽,构筑得极其巧妙,因而躲过了“喀秋莎”的死亡之火。现在一看到成群的中国士兵冲了上来,一下子疯狂起来,发出了让老兵们听着象死神在唱歌的机枪声。
  6挺重机枪,喷出了6道死光,又一次把攻击部队给罩住了。
  “爆破组,组织爆破!”
  李保成话音还未落,一个人影已经窜了出去。
  他定睛一瞧,这是连里一个名叫龙世昌的贵州藉战士。
  副排长王练才赶紧组织机枪和冲锋枪火力掩护。
  眼看着龙世昌接近火力点了,却又被敌人的炮火给炸倒在地。
  龙世昌已经连续爆破了两个地堡,本来就负了伤。
  这次伤腿又被齐膝炸断。
  李保成心往下一沉,心说完了又得重新组织爆破了。
  刚想再叫一个上,却看见龙世昌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往前爬。
  李保成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兵呀!
  这时候龙世昌已经把拉着火的爆破筒塞进了敌人的射击孔。
  刚要离开,美国兵又把它推了出来。
  龙世昌拣起爆破筒又往里捅。
  美国兵拼命往外推。
  身负重伤的龙世昌用尽全身力气用胸部死死地抵住爆破筒。
  刚压进去,爆破筒就炸了……
  他和敌人、和那块大岩石一起,粉身碎骨,化作灰烬。
  这个悲壮的情节后来再现在电影《上甘岭》中。
  占领了阵地的李保成和八连官兵抹着眼泪找遍了阵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这位贵州藉小个子兵的任何一件遗留之物,哪怕是一丝布头。
  龙世昌什么都没留下。
  却留下了一个普通中国士兵流芳百世的故事。
 
  1998年抗洪斗争的关键时刻,这个连队来到了抗洪第一线。
  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到抗洪前线视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那面从上甘岭飘扬到了长江大堤的光荣战旗:
  “上甘岭特功八连”。
  “哦,你们是上甘岭下来的部队!”
  站在他们面前,江泽民主席向全世界宣布:
  “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几乎在同时,在高地的另一角也演出了更为悲壮的一幕。
  从454.4东南无名高地冲过来的第一三五团第六连在第一三四团第八连从坑道里发起冲击的同时,迅速占领了597.9高地的西南山腿,并奋力向主峰发展进攻。
  与第八连一样,再向前发展时,也受到了敌人火力的重重拦阻。
  激战大半夜,才先后占领了6号、5号高地。
  而这次反击崔建功赋予他们的任务是:由北向南依次夺取6号、5号、4号、0号阵地,与攻击1号、3号阵地的第一三五团第八连在主峰会合。
  可刚攻到4号阵地时,伤亡惨重的他们再也无力前进了。
  情急之下,跟进指挥的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急调第一三五团第五连第二排投入战斗,由第六连连长万福来重新组织进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拿下4号阵地。
  当他们冲到0号阵地前时,只剩下了16个人。
 
  而这个时候,第八连已经占领了主峰。
  大半夜过去了,阵地还没有完全恢复,眼瞅着就要天亮了,崔建功也开始着急上火,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来询问怎么还没有解决战斗,把张广生和万福来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崔建功就是不催他们,他们也明白,现在离天亮还有个把小时,如果到天亮还拿不下阵地,天亮后敌人炮火和航空火力袭来,伤亡将更大,到手的阵地也保不住。
  张广生和万福来一合计,决定将剩余人员编为3个爆破组,进行连续爆破。
  3个爆破组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去,又一个接一个被几个火力点喷出的炽烈的死亡之火罩住,一个也没有靠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靠近了黎明,情况万分危急。
  急了眼的万福来一挽袖子就要和政治指导员冯玉庆亲自上去。
  这时跟在后面的通讯员黄继光爬着挤了上来:
  “参谋长,有我们在,连长指导员怎么能上,我们上!”
  黄继光后面跟着的第六连通讯员肖登良、吴三羊也大声说:
  “参谋长,连长,我们和黄继光一起上!”
  这是几个四川省中江县的土改翻身农民,穿上军装刚一年。
  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豆蔻年华,平常都挺机灵挺讨人喜欢。
  说实在的,让这些小鬼参加这样残酷的战斗,张广生和万福来的确于心不忍,但现在仗打到这份上也是没有办法了。张广生当即任命黄继光为第六连第六班班长,带着肖登良、吴三羊继续执行爆破任务。
  这是最后一个爆破组了。
 
  第六连政治指导员冯玉庆操起一挺转盘机枪掩护他们。
  3个机灵的小战士交替掩护,很快掀翻了两个小地堡。
  只剩最后一个大地堡了。
  吴三羊先上,牺牲在半道上。
  肖登良也负了重伤,奄奄一息。
  看着同一天戴着大红花被乡亲们送到部队的小伙伴们先后倒在血泊中,黄继光完全杀红了眼。他将肖登良安顿在一块岩石后面,从他手中接过手雷:
  “登良,你看着,我要为你和三羊报仇!”
  其实这时黄继光自己已经多处负伤,左腿已被机枪打断。
  他拖着一条断腿仍然在向前爬。
  万福来看得清楚,黄继光爬着爬着身体突然一震。
  就象打在万福来自己身上一样,他也一震:
  黄继光又中弹了!
  然而,黄继光又抬起头来向地堡爬去。
  看看只有五六米距离了,黄继光猛一抬身,把手雷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敌人的机枪哑了。
  万福来一挥手,带着人就要往上冲。
  刚站起身来,机枪又响了起来。
  原来手雷只把地堡崩掉一个角,敌人的机枪换了一个位置,仍然疯狂地吐着火舌。
  这时黄继光又抬起头来,奋力向前爬去。
  张广生和万福来都很吃惊,黄继光手边已经没有称手的武器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黄继光利用敌人机枪的射击死角,扶着地堡炸塌的沙袋艰难地支起身子,向张广生和万福来喊了句什么话。
  枪炮声太响,听不清楚。
  但万福来突然明白了:黄继光这是要用身体堵枪眼!
  前不久部队放映苏联电影《普通一兵》,黄继光就对影片主人公马特洛索夫舍身堵枪眼的英勇行为非常仰慕,那时他就对万福来说:
  “一旦需要,我就是马特洛索夫!”
  黄继光年龄虽小,却经历过悲凉人生:解放前因为打死过地主一条狗,曾经受到过背狗游乡的屈辱,解放后,特别是走进了这支革命部队,才活得像个人样。
  这样的人,是一切想跟新中国动手动脚的外国鬼子的天敌。
 
  黄继光艰难而缓慢地向机枪射孔移过去。
  然后猛然一跃。
  机枪炽热的火舌被遮断了。
  在照明弹的光亮照射之下,黄继光大张着双臂伏在地堡上。
  作为这几个指挥员中后来唯一的幸存者,万福来永远记住了这个凝固了场景
——大张着双臂的黄继光象一只展翅的大鹏,走向涅槃。
  短暂的沉寂。
  交战双方都被这个场面惊呆了。
  “冲击——前进,为——黄——继——光——报——仇!”
  端着转盘机枪的政治指导员冯玉庆最先跳起来,放开撕哑的喉咙哭喊着直着身子往前猛扑,机枪不住点地狂扫。
  “冲啊!为黄继光报仇啊!”
  几乎同时,张广生和万福来也高举着手枪跳了起来。
  剩下的几个战士也跳了起来冲了上去。
  地堡里的美国兵被悉数击毙,包括正往起举双手的。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留活的。
  第八连和第六连在主峰会合。
  3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597.9高地表面阵地被全部夺回。
 
  政治指导员冯玉庆紧紧抱着黄继光的遗体,哭成了泪人。
  冲上阵地的官兵们围在黄继光的遗体旁脱下军帽。
  泪雨滂沱!
  他们发现,这个20岁的小战士是在负伤7处后完成这个英雄壮举的。他的前胸,是蜂窝状的一片焦糊,后背脊被子弹打断,肉被带了出来,现出了一个海碗状的大窟窿。
  只有一根脊骨是完整的。
  一根不屈的脊梁。
 
  除了遗体,黄继光什么也没有留下。
  来自四川农村的他连张照片都没有,我们现在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看到的黄继光画像,是根据英雄母亲邓芳芝老人描绘而由画家画出来的。就连他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字,也是经过多方考证才被确认的。
  1953年4月,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追授这位青年英雄以“特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并追授特等战功。同年6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议会也发布政令,授予他“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同时授予金星奖章和一级国旗勋章。
  根据他的生前志愿,中国人民志愿军党委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英雄的家乡四川省人民政府也作出决定,将英雄的故乡中江县石马乡命名为“继光乡”。
  这个普通一兵的名字很快就传遍了神州大地。
  直到现在,你随便问一个背着书包的红领巾,他都会一边撸着鼻涕一边稚声嫩气地告诉你:
  “黄继光叔叔是舍身堵枪眼的志愿军英雄!”
 
  1954年,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接见了参加第二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邓芳芝老人,邓芳芝紧握着人民领袖的手说:
  “继光是你培养的好战士。”
  “是你养育的好儿子!”毛泽东肃然回答这位英雄母亲:
  “也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
 
  几天后,张广生参谋长和冯玉庆指导员也分别在战斗中牺牲。
  他们和龙世昌一样,都没有留下遗体。
  这几个指挥员中,只有第一三五团第六连连长万福来是站着走下阵地的。而且他也带着战伤——一枚两寸来长的弹片嵌进了他的嘴,下阵地时满嘴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后来,留下了一道露风露齿的豁口。
  直到今天,万福来老人还用这张露风露齿的豁嘴向人们叙说着那场悲壮的战斗,叙说着自己那位忠勇的士兵,英雄的战友。
  直到今天,中国人民解放军空降兵第十五军第一三五团第六连第六班还保留着老班长黄继光的铺位——尽管他只当了不到半个小时的班长。
  第六班的战士们每天都轮流为他们的老班长细心地整理内务。
  就象他还活着一样。
 
  他确实活着!
  第一三五团第六连每天点名的时候,第一个名字就是:
  “黄继光!”
  听到这个名字时,全连官兵脚跟“哗”的一靠,大声应答:
  “到!”
  就象滚过一阵雷。
  ——他们都是黄继光。
 
  在1998年长江抗洪期间,笔者从电视屏幕上看见他们出现在洪湖、九江的大堤上。
  那是一面旗帜:
  “黄继光生前所在连”
  在这面旗帜下嗷叫奔跑的,是一群满身泥水光着脊梁的男儿。
  ——他们都是黄继光。
  笔者当时非常骄傲地大声对周围的人断言:
  “洪湖、九江,从此无忧!”
 
上甘岭,血与火中几度沐浴。
 
  然而,在1952年10月19日的上甘岭战区,这场战事并没有象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就在红旗插上山头的那时那刻胜利结束。
  敌人的劲头并没有被崔建功这拼尽全力的一巴掌煽将下来。
  他还是低估了范佛里特这个老行伍。
  20日凌晨5时,第四十五师将597.9高地12个阵地悉数夺回不过一个多小时, 30架B-29轰炸机铺天盖地地扑向上甘岭前的这两个小山包,又是一次地毯式狂轰滥炸。
  紧接着就是16个炮兵营近300门大炮持续一个多小时的猛轰。
  这一次,冲上山头的部队连构筑工事的时间都没有争取到。
  美步兵第七师第十七团和韩军第十七团部队数百名士兵又向潮水一般地冲来,与第四十五师守备分队来来回回地杀成一团。两个高地在累计打退“联合国军”40多次冲锋后,因伤亡过大,无法补充,开始失去后劲,渐成招架之势。
  战至黄昏,除597.9高地西北山梁的4个阵地外,其余阵地再次沦入“联合国军”之手。
  守备分队再次被迫退守坑道。
  范佛里特再次得势得手。
  冲上阵地的美韩军官兵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也难怪,因为这在他们看来,是一场苦役的解脱。
  真的解脱了吗?
 
  第四十五师官兵们看着美韩官兵在山上欢呼,气得咬牙切齿。
  妈那个×,美国佬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啦!
  骂归骂,但这会儿崔建功确实有点没脾气了。
  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实施这种规模的反击了。
  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营了。
  从14日开始作战,敌人白天进攻,表面阵地部分或全部失守7次,第四十五师组织夜间反击亦有7次,其中3次全部恢复阵地,4次局部恢复阵地。第四十五师投入了能够机动出来的21个步兵连,这21个连队全部消耗在这两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高地上。上阵地时,这些连队少则140余人,多则210多人,到了20日,能够站着的人数却只有这样一些不太准确的粗略数据:
  第一三三团:除第四连、第六连外,其余7个连队全部投入战斗,大都伤亡过半,其中第一连、第三连、第九连仅剩16人。
  第一三四团:第一连、第二连、第三连至17日全部加起来就只剩30余人,后第一连、第三连各补充110人;第四连剩下19人;第五连除连长、政治指导员外,一个人也没剩下;第六连至20日剩下8人;第七连一个也没剩下;第八连剩16人,后补入145人;第九连一个也没剩下。
  第一三五团:战至19日,第一营全营只剩下70余人,后补入75人;第四连伤亡过半;第五连剩20人,后补入60人;第六连剩30余人;第七连剩11人;第八连剩20余人,后补入60余人;第九连剩30余人。
  各营机炮连战斗时配属各连,伤亡不详。
  ……
  全师累计伤亡数字是3 200余人。
  这个数字意味着第四十五师大部分步兵连队已消耗殆尽。
  仅仅7天,在两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小山包上,竟差不多拼光了一个满员步兵师!这个情况,从第三兵团司令部,到志愿军总部,都结结实实地感到了震惊。
 
  “联合国军”的伤亡也很惊人。
  从14日至20日,美步兵第七师和韩军第二师累计投入7个步兵团共17个步兵营,其中美步兵第七师除一个步兵营未动用外,先后投入8个步兵营,而且全部都补充过2至3次;韩军第二师也先后投入4个团。
  有一个美国随军记者报道,一个美军连队在点名时,下面答到的只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一位被志愿军俘虏的韩军第十七团士兵说:
  “我们火力连上去接防时,听说换的是美军一个连,可我们看见从阵地上下来的不到30个人,只背了5支枪。一半人没有帽子,蓬头散发,满身是泥,简直不像个人样,其中4个人抬着具尸体。一发炮弹落下来,在老远的地方爆炸了,可他们扔下担架就没命地跑。”
  “联合国军”两个师的累计伤亡已达7 000余人。
  然而,由于“联合国军”在绝对制空权保障下的良好的机动能力,由于韩国军队已经建立了相当完备的预备兵员动员体制,其后备兵员补充非常及时迅速,致使崔建功竭尽全师力量想奠定胜局的“最后一击”虽然予当面之敌以重大杀伤,却没有实现“把敌人打下去”的预期目的。
  这时的“联合国军”——尤其是韩军,已远非战争初期可比。
  此后,崔建功只能以连排规模的小型反击与敌人周旋了。
  第四十五师,已成强弩之末。
 
  上甘岭,注定还要在血与火中再经几度沐浴。
 
坑道战,这可是个新包装的老法宝!
 
  “部队打得很苦,但是很顽强!”
  两眼充满血丝的崔建功师长对赶到第四十五师前指的周发田副军长和张蕴钰参谋长汇报战况,“一个连队下来只剩几个人,他们还向你请战!你问他们伤亡多少,他们总是说‘首长,你下命令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这是事实,这几天,一两个人坚守阵地把成连成排的敌人打下去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就是崔建功自己,也是7天7夜没离开过作战室。昨天部队反击成功,刚出坑道放松一下,就差一点就晕厥过去,现在连上厕所都得有人扶。
  问题是现在要给一个阵地凑齐一两个人也不容易了。
  作战科长宋新安也算是三八式的老兵了,但一向军首长汇报到具体战况时也不由地声泪俱下:
  “阵地表面已经没有工事了,每天敌人都要打十几甚至几十万发炮弹,同志们只能从一个弹坑跃到另一个弹坑,利用炮弹的自然散布规律来躲避炮弹。炮弹密集了,这些老经验也不管用了。有些同志上了阵地,一排炮弹打来,负了轻伤;再来一排炮弹,又变成了重伤;再来一排炮,就……就牺牲在阵地上了!”
  宋新安说不下去了。
  周发田、张蕴钰面色铁青,心里却翻江倒海,痛惜不已。
  都是自己的兵,昨天还活蹦乱跳,今天却长眠九泉,能不痛心?
  然而他们是上级首长,不能跟着哭。
  “咱们第十五军的人流血不流泪!而且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大家不能只看到伤亡,要看到伤亡的意义;不能只看到我们的伤亡,还要看到敌人的伤亡。”张蕴钰参谋长既是安慰又是提醒。
  “你们是指挥员,参谋人员,在战场上不能老讲这些。老听这些,这仗还怎么打?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仗打下去!”
  周发田副军长也红着眼对大家说。
  冷静下来,大家开始反思指挥上的失误。
  “我们太急躁了,总想一巴掌把敌人煽下去,兵力也使用过多。”
  崔建功检讨说。
  “也不全怪你们,我们军里对长期作战的准备也不足,彭总在总结第五次战役时就说过,战场工作的失误不同于其他工作的失误,这是要以战士们的生命和鲜血为代价的。我们不能让这么好的战士白白牺牲,就要是牺牲也要牺牲在最有价值的地方。我看我们现在不光要跟敌人‘斗志’,还要‘斗法’!”张蕴钰对大家说。
  崔建功很佩服这位学识渊博的参谋长,淮海大战会攻黄维兵团的关健时刻,就是这位参谋长概括总结了战士们创造出来的经验,提出“以沟对沟”的对壕作业战术,不仅大大减少了部队的伤亡,而且保证了部队隐蔽接敌,发起突然攻击,一举拿下黄维兵团的前沿阵地小张庄,曾得到了刘陈邓首长的表扬。
  想到这里崔建功头脑中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那会儿能用对壕作业,现在为什么不能充分利用坑道呢?
 
  “和范佛里特打炮战拼消耗,这仗咱们打不起哟!”
  说来可能有人不信,在这7天7夜里,道德洞第十五军军前指的秦基伟压根儿就没睡过一秒种,守在电话机旁,神经高度紧张。心里随着前线报来的战况翻来覆去的折跟斗,一会前边报来的上去了,心中当然一喜;一会又报来又被敌人反下来了,心又往下一沉。
  彻夜不眠,一直在思考:这回美国鬼子真跟咱玩开了“人海战术”,这个仗该怎么打?有没有什么既能多消耗敌人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办法呢?
21日上午,从第四十五师前指返回的周发田、张蕴钰也提到了第四十五师伤亡惨重难以再进行拉锯反击的情况。大家都认为:现在把敌人从表面阵地反下去易,要坚守住表面阵地却很难。敌人炮火这样猛烈,成连成营羊群式的连续进攻,后续部队又不断地向前运动,很显然是下了决心花了血本的,不能幻想一两个反击就能把敌人给打趴下。
  小山头上打大仗,现在这场战斗已经发展成战役规模了。
  “军长,部队在反击运动中伤亡太大,坚持表面阵地伤亡更大,我看最好的的办法还是暂时转入坑道斗争。这样可以避敌所长,又可扬我之长。白天钻洞,晚上打仗,以小分队袭击占我表面阵地的敌人,消耗与疲惫敌人,创造条件实施决定性反击,收复表面阵地。”
  张蕴钰说出了在心中熟筹的想法。
  “我和谷政委也是这个考虑,大家看呢?”
  秦基伟刚跟从国内赶回来的军政治委员谷景生商量过。
  大家都同意由反复争夺转入坑道斗争,并决定形成详尽方案由张蕴钰连夜赶住第三兵团向王近山副司令员汇报。
  第三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治委员杜义德、参谋长王蕴瑞、政治部主任刘有光一起听取了张蕴钰的汇报,当即拍板:
  “转入坑道斗争,积蓄力量,准备决定性反击。”
  张蕴钰被指定前往德山岘负责统一指挥。
  而且,王近山、杜义德手里已攥住了另一张王牌。
  ——曾绍山的第十二军。
 
  实际上,适时转入坑道斗争,很难说是哪一位哪一级指挥员个人的“发明权”,而是得益于他们长期而复杂的战争阅历——他们都经历过艰苦卓绝的八年敌后抗战。各种各样因时因地因敌而制宜的战争形式及其相互间的适时转换,相对于对手来说,他们要熟悉和得心应手得多得多。实际上,几乎就是第十五军和第四十五师首长在考虑转入坑道斗争的同时,从王近山、杜义德等兵团首长,到志司邓华、杨得志、王政柱等志司领导,都对转入坑道斗争,进行了谋划与讨论,达成了共识,因而迅速地形成了决心。
 
  此时,第十二军正在向第六十七军交接防务。
  在担任金城前线防务时,第十二军已划归第二十兵团指挥,现在完成任务,正奉命撤出阵地前往谷山休整。部队正在准备,副军长李德生就接到军长曾绍山通知,让他和第三十一师第九十一团团长李长生、政治委员张士诚一起,到军部受领任务。
  任务是撤销休整,转向上甘岭方向作战。
  不愧是主力,二话没说,这支久战的劲旅立刻重新调整状态,进入作战准备。李长生、张士诚当即率第九十一团部分营连排干部提前出发,奔向上甘岭。
 
  21日早晨,邓华代司令员也打电话给秦基伟传达志司决定:
 
  一、通令嘉奖坚守五圣山的第四十五师;
  二、给第四十五师补充1 200名新兵;
  三、为配合第十五军上甘岭方向的作战,原定10月22日结束的秋季战术性反击作战将延至10月31日。
 
  了解当前战况后,邓华问道:
  “你们有什么考虑?”
  “我们准备暂时转入坑道、以小分队活动与敌人周旋,同时调整部署,整补部队,囤积弹药,研究战术,准备最后以决定性的反击彻底解决问题。”
  “好,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我和杨副司令都同意。目前敌人成营成团地向我阵地冲击,是敌人用兵上的错误。是我们歼灭敌人的良好机会,我们应该抓住这一时机,大量消灭敌人,继续坚持下去,一定能置范佛里特于死地!”
  “邓司令放心,有咱第十五军在,范佛里特他迈不过上甘岭!”
  秦基伟那股子英雄气,倍儿壮!
 
  当日下午,第十五军司令部正式下达命令: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守备分队全部退守坑道。”
  命令很快传达到第四十五师。
  贯彻时却遇到了麻烦。
 
敌人压了顶,可早晚得让咱的这口窝囊气给顶翻不是?
 
  杀红了眼的部队听说要把拼死命守住的阵地让出来,全炸了!
  “这是谁的命令?”
  “为什么不打啦,这么多同志白牺牲了?”
  “咱们不进坑道,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就是不想下去。
  听说是军长的命令,大家才别别扭扭地往坑道撤。
  然而进了坑道,许多人又不愿往里走了,都站在坑道口嚷嚷着要冲出去打:
  “不行,咱们***这样撤进来不明不白,算什么!”
  “这***不是要让敌人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吗?”
  “咱们还是出去把敌人拼下去吧!”
  ……
  为了阻止杀红了眼的战士们往外冲,指挥员们不得不站在坑道口上说服大家。
  说是说服,其实也没什么大道理好讲。
  那会儿也没功夫讲什么大道理。
  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思:
  “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党和首长绝不会忘记我们的,服从上级的命令没错!”
  这是典型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因为要“说服别人”的人现在很可能还没有说服自己,即或是张广生、赵毛臣、王福新这样的营连级的指挥员们也弄不清说不清上级现在究竟是什么意图,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完全是凭着一种高度的信任感——一种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历尽艰险生死与共却能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程中的所形成的相互依赖相互信托的神圣情感。
  这是一支上下同欲的军队。
 
  中国官兵前脚刚走,美国兵和韩国兵后脚就紧跟了上来。
  两个高地上腾起一片震耳欲聋的英语和朝语欢呼声。
  被压在坑道里的战士们气得咬牙切齿。
  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招。
 
  本钱已经被盘剥得差不多了的崔建功也焦头烂额,茶饭无思。
  烟瘾还跟着见长——每天半条“大生产”。
  说实在话,崔建功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守备分队本来就没剩几个人,又被敌人压在坑道里,几个小时一夜两夜的还好说,要是几天几夜个把礼拜地熬下去,就是敌人不折腾破坏,光没吃没喝就足以让这群车轴汉子给走不动路呀!俗话说“七天不吃饭,一切都完蛋”,现在坑道里空气、阳光、水无一不缺,能熬得住吗?前两天咱们是昼失夜反,敌人没功夫破坏坑道,现在咱们几天不反击,敌人肯定是不会消停的,那坑道里又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况呢?
  这坑道能守住吗?能守多久?
  忧心忡忡的崔建功决定向自己的部下们摸摸底:
  “小宋,你通知卢化仪、王福新、高永祥今晚回来一趟,再跟张广生联系一下,问问坑道里的情况。”
  作战科长宋新安知道这是师长的老习惯,每临大事,总要跟最下边儿的干部战士掰活掰活,指挥起来的时候底气才足。
 
  次日凌晨,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第一三五团第八连连长高永祥带着一脸烟尘,偷偷地从阵地上摸回了第四十五师前指。一到家,几个人就把师部小伙房老王头端上来的一大脸盆的面条一扫而光。
  光王福新一个人就呼噜下去了四大碗。
  只一会儿,在一旁默默吸烟看着他们的崔建功就眼圈通红。
  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他们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王福新和高永祥的连队早就打光了,他们俩之所以还留在阵地上,是因为他们太熟悉阵地上的情况了,每次部队反击上来,他们都要留下来协助指挥。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两个不到4平方公里的阵地上的“地主”了。
  现如今的老板们,恐怕没谁想在这块地界儿上当土地爷。
  哪怕是一分钟!
  “你们回答我,这坑道能不能守住?”
  崔建功心说甭问别的啦咱直奔主题吧。
  “能!怎么不能?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能守住!”。
  “咱们第四十五师没孬种!”
  “上级部署咱不清楚,但不把鬼子打垮不会罢休。咱苦一点值,死了也光荣。”
  3人纷纷表决心。
  “现在这当口究竟谁怕谁呀?我看是鬼子怕咱们!为啥拼命朝咱坑道口放炮、投弹、打机枪?一是怕咱们出去打他;二是怕我们后边来人。别看他在洞口张牙舞爪,可你真叫他进来他也不敢。为啥,怕进来出不去呀!”
  王福新还给一直皱着眉头的师长送开心丸。
  大家一阵哄笑。
 
  王福新们的确不是跟师长吹大话。
  虽然被敌人压了顶,但坑道里的部队士气却依然旺盛。所有的坑道,在退守的当天就建立起临时党支部,整理完战斗组织,通过共产党员们的凝聚力,把大伙儿抱成了团。
  597.9高地1号坑道是人数最多的坑道,里面建制单位也最多。
  这是个工字型的大坑道,有4个出口:两个朝北边的五圣山方向,两个朝着南边的“联合国军”方向,被改造成了暗火力点,坑道全长70多米,高1.5米,宽1.2米,坑道顶部是厚达35米石灰岩坚石层。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政治教导员李安德是在21日当晚,带着军警卫连悄悄摸进坑道的。说是进来一个连,实际上满打满算连伤员在内也只有21个人——百十来个人的连队,来的路上就伤亡了大半。
  坑道里的情况也很严重。
  虽说有百十来人,但一大半是伤员,还分属16个不同的建制单位,坑道里除了重伤员和烈士遗体,就是东一团西一群吵吵嚷嚷着要打出去的战士和正在进行劝导的指挥员。
  他们互相没有隶属关系,指挥员们也分属好几个单位。
  不过大伙儿一看见李安德来了全乐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不来了一位。
  李安德身高一米八九,属中国人中少见的高个儿。
  也是坑道里个头最高的,职务也最高。
  李安德和与坑道里的第一三四团第三营参谋长武振友、第一三四团第八连连长李保成、政治指导员王士根经过几分钟的商量,立刻就成立了一个临时党支部,支部的第一项决议就是让大家自动报名说明政治身份,是党员还是团员?
  党团员们纷纷站了出来。
  那会儿也没党证什么的,就凭大家红口白牙地自报家门。
  彼此不认识,好多人当然也就无法互相证实。
  不过笔者认为,如果这里面真有谁是故意冒充的话,那一定是个好样儿的爷们儿,共产党一定要接纳他。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争党票,那可不是在争权争钱争房子。
那是在争牺牲优先权!
 
  随后召开的全体军人大会上,李安德宣布,坑道里的所有人都编入老红军连队第一三四团第八连,李保成任连长、王士根任政治指导员,原军警卫连副排长张纪平升任副连长,所有没有负伤的同志和轻伤员都编入班排,重伤员集中到面向北方的坑道口休息。
  李安德讲话时下面鸦雀无声,讲完话掌声如雷:
  “坚决拥护首长决定!”
  “发扬钢八连光荣传统!”
  “打到彻底胜利,为毛主席争光!”
  ……
  李安德热泪盈眶:有这样的战士,咱们什么仗不能打?
  一个文化教员挤到前面来:
  “教导员,我建议以坑道名义写信给军首长和祖国人民慰问团,表示我们的决心!”
  第二届祖国人民慰问团到达五圣山前线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好!”李安德向大家宣布了文化教员的建议,“这封信就请文化教员写好不好?”
  “好!”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坑道里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
  什么叫士气,这就是士气!
 
  其他坑道的情况也与此类似。
  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率领第四连、第六连残余人员退入0号、2号和4号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第一三四团第七连连长张计法、政治指导员林文贵率本连残存人员退入3号坑道,完成战斗编组;
  537.7高地北山上的第四十五师侦察科副科长卢化仪、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王福新率领阵地上的残存人员于退入坑道,成立临时党支部,完成战斗编组。
  ……
  最小的战斗编组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第四班。
  他们在战斗打响的当天就反击上597.9高地,在以后两天的战斗中,这个班在班长陈鸿钧带领下,顽强作战,打退美军十多次冲击,杀伤150多个敌人,自己无一伤亡。他们在16日下午弹尽粮绝之时退入8号阵地的一个小坑道,从此整整11个昼夜与上级失去联系,其间没有得到任何补给,仅靠坑道里储存的两箱饼干和两小瓶水坚持在坑道里战斗,直到27日才与第四十五师取得联系,得到运输队的补充。
  他们一直坚持到30日那次决定性大反击。
  这是整个上甘岭战役中坚持坑道作战时间最长的一个班。
 
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
 
  手下有这等壮士,崔建功气能不壮?
  不过崔建功知道光凭这个打不了仗,还得有打的章法。
  作战科长宋新安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
  “老是让敌人在我们‘大门口’上搞不行。要派小分队摸出去。我和张广生通过电话。他说通过这几天观察发现:一、在表面阵地上敌人空隙很多;二、敌人是一天换一班,地形不熟;三、别看他们整夜打炮,放照明弹,实际上,那是盲目射击,心虚壮胆。张广生他们昨晚派了两个小组出去摸敌人。两颗手雷就掀掉两个地堡,他们还无一损伤。有趣的是,他们还发现敌人在机枪板机上拴了根绳子,躺在睡袋里拉,你说他打个啥!”
  大家又一阵哄笑。
  “所以张广生他们建议,普遍开展小分队夜摸活动。我也赞成这个办法。要是所有的坑道夜里都能出去摸,那不就是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了吗?敌人要是日夜都不安生,这阵地他还能守住吗?……”
  “这个张广生,是块好料!”崔建功心中暗暗赞叹。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他曾经把全师连以上干部集中起来总结与美军作战经验教训,在谈论到对手精于计算时,崔建功故意提问:
  “大家天天讲现代化,可是怎样理解现代化?敌人技术装备大大优于我军,这个仗该怎么打?”
  底下马上就有人应声答道:
  “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我们要研究以劣胜优的战法,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出奇制胜。”
  崔建功一看,是第一三四团第五连连长张广生。
  “那么再问大家,我们一个团有几门迫击炮?”
  “18门。”第一三三团团长孙加贵答道。
  “一门迫击炮每分钟能发射几发炮弹?”
  “8到10发。”第一三五团团长张信元答道。
  “全团的迫击炮,一分钟能打多少发?”
  “180发。”
  “10分钟能打多少发?”
  “1 800发。”
  “1 800发,说明什么问题?”崔建功不动声色。
  又是张广生第一个站起来回答:
  “1 800发迫击炮弹,如果打冲击的敌人,可消灭他一个营;打有工事的敌人,可以消灭他一个连……”
  “好!回答得好!”崔建功很高兴,一个步兵连长注意研究火炮,打仗肯定很动脑筋。
  以后,崔建功为了培养这个很有前途的指挥员,将他调到师作战科当了一名参谋,19日反击战打响之前,又点了他的将,任命他为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
  现在看来,这个将点得好!
  想到这里,崔建功一拍桌子:“好,咱们就学他个孙悟空!”
  “好,咱们就在阵地上跟敌人泡蘑菇打游击!”
  “咱们在坑道里都很沉着,没什么惊慌情绪,要出去打敌人,劲头都憋得足足的!一定能守住坑道。”
  “对,只要坑道还在咱们手里,敌人就不敢往前攻”
  ……
  大家纷纷响应。
  “不过,”崔建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为了造成敌人的错觉,师里还是要尽量组织小分队每夜反击537.7高地北山,让敌人以为我们还有反复争夺的能力,以掩护坑道斗争和大反击的准备……”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能守住阵地。”
  “前边现在最需要什么东西?”崔建功接着问道。
  “最好送萝卜,这东西又解渴又解饿,也好运!”高永祥说。
  “高连长说得对,送水背一大串水壶,运输员摸爬滚打时叮叮当当的,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王福新也附和道。
  “好,师里组织给你们送!告诉你们,你们前边的同志不怕死,后边的同志也不示弱,都要求上前线!你们坚守的这几天,我们师又整补了13个完整的连队,光扛上山的八二炮弹就有3万发,都准备在决定性大反击那天送给敌人,你们回去向同志们传达,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几个指挥员当晚就回到了前沿坑道。
 
  第四十五师这个决策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
  这很遂大家的意——谁也不愿意让敌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小规模出击活动很快就捷报频传。
  占领597.9高地的美国兵在1号坑道正对面七八十米处修筑了一个大地堡,里面有五六挺机枪,没日没夜地封锁1号坑道洞口。
  连长李保成决定把它给端了。
  任务交给第六班班长何根长。
  何根长不愧是老兵,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知道敌人前半夜很警惕,所以按兵不动,而是蹲在坑道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扔空罐头盒子,引诱敌人打枪,放照明弹,他则乘机观察,盘算着出击和返回的路线。
  到了后半夜,敌人也给折腾累了,随他怎么扔也不理会。
  何长根看看是火候了,带着两名战士摸出洞,一颗手雷就把这个地堡掀上了天。功夫不长,另一个小组也把另一个地堡也给炸飞了。
  何根长他们无一伤亡。
  电影《上甘岭》的编剧就采用了这个情节。
 
  这一开了头,大家都来了情绪。接二连三地频频出击,在他们坚守的14个昼夜中,小组夜摸13次,班、排小出击12次。不到半个月,光这一项,就让1 760个美国兵不是丢了命,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要命的是美国兵还天天换,每天上来一茬新的。
  轮着班的让他们打。
  不知道为什么史密斯少将会出此下策,每天换一茬人,地形、敌情都不熟悉,白天工事刚一做好,晚上就被中国兵们掀翻,上来的人没遮没挡还成了人家的冷枪和手榴弹的下饭菜。
  可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美国兵谁愿意来打这种仗?
  所以这种罪只能轮着来受。
 
  赵毛臣他们的坑道没这么幸运,第一次出击碰了钉子。
  那是一个叫郑殿扬的战士出洞口时碰响了罐头盒,惹来了敌人的机枪,封住洞口结果大家都没能出去,偷袭当然也就泡了汤。
  第二天大家学聪明点,先把洞口清扫干净,也象何根长他们一样等到下半夜敌人疲惫和放松之际,三两个甚至一两个人一组出击,把敌人白天辛辛苦苦修好的地堡和火力点一一摧毁。
  光是头三天,他们就组织了16次出击,每次都有斩获,让6个地堡飞上了天,70多个美国鬼子回了老家。
  这种零敲碎打,很快就把美步兵第七师打散了架。
 
  在这两个高地上,晚上是志愿军的天下,志愿军折腾“联合国军”。
  白天是“联合国军”的天下,“联合国军”也折腾志愿军。
  打从一占领这两个山头的表面阵地,“联合国军”对坑道的破坏就一直没有消停。他们知道,不解决坑道里的中国兵,就绝对不会有安稳日子过。
  因为仗一打响不久,他们就尝够了坑道的苦头。
  支援韩军第二师进攻作战的“联合国军”炮火采用的是环状弹幕射击,攻击分队只要一占领阵地,支援炮火就编织成一道道密炽的火网,在537.7高地北山周围形成一道道环状的火墙,把第四十五师的增援部队与山头守备分队完全隔绝。虽然有几次成群的中国士兵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冲过了火网——甚至冲过他们自己的支援炮群的火网,但最后能够到达山顶的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中国士兵冒出来与攻占了阵地已经精疲力竭的“联合国军”官兵短兵相向、白刃相搏,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从四面八方喷出,声声瘆人。
结果又是重复了前一天的局面——双方拉锯式的争夺。
  而且又是一大堆伤亡。
  韩军第二师情报参谋文重燮中校很有些探索精神,在从第四十五师一个误入敌阵而被俘的运输员口中套出了这个情报后,亲自带着几个老侦察兵上了537.7高地北山,折腾了好几天总算闹明白了:中国军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坑道里冲出来的。那些炽烈的盯着找人的机枪火力也是从坑道口里喷出来的。
  看得咬牙切齿的文重燮回去就开始打破坏的主意了。
  这回攻占了阵地,中国军队又没有反击,正好对坑道下手。
  从21日起,“联合国军”开始一门心思地破坏坑道。
 
  597.9高地0号和1号坑道首当其冲,是敌人破坏的重点。
  就在李安德他们整顿完战斗组织的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连的美国鬼子就围着第一三五团第二营参谋长张广生坚守的0号坑道折腾开了,重机枪、无座力炮、喷火器乒乒乓乓把0号坑道口打得烟雾腾腾、火光冲天。
  这个场景正好被斜对过300多米处的1号坑道的战士们看见。
  大家被憋进坑道里那点又羞又恼的庄稼火一下就上来了。
  “机枪上来,揍美国鬼子!”
  第八连副连长张纪平新官上任,决心点一把火。
  一挺转盘机枪上来,冲着正蹶着屁股朝0号坑道开枪开炮的美国兵狠狠地放了一梭子。美国鬼子压根儿没顾上屁股后边的事情,猝不及防,立马就躺下了一大片。
  这下把美国兵弄火了。
  一会儿功夫,一架F-51就冲着坑道口翻来覆去地俯冲投弹。
  没脾气,这也是人家的强项。
  接着就上来100多个美国鬼子,重机枪、无座力炮,把洞口打得乱石纷飞。把张纪平们压得抬不起头,洞口太狭小,射界不开阔,也打不着敌人,转瞬间,就伤亡了四五个人。
  可美国鬼子也不敢往坑道里冲。
  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高个子李安德把这个僵局给打破了。
  他打量了一下洞口周围的敌人,然后叫过步话机员:
  “快,直接要炮群,朝洞口上下左右开炮!”
  步话机员立即打开送话器:
  “张庄张庄,我是李庄,我是李庄!苍蝇蚊子爬到门口了,快来扫扫,快来扫扫!”
  不到两分钟,一群一群的炮弹就从五圣山后边飞了过来,美国兵被炸得人仰马翻,纷纷抱头鼠窜而去。张纪平们一面叫好,一面用机枪、冲锋枪追着敌人的屁股送行。
  这种来得很及时的支援炮火对守住坑道至关重要。
 
  象这样的故事,阵地上天天都要出几个。
  头一天,美国鬼子用无座力炮和喷火器封锁洞口,扔汽油桶,向洞里灌烟,把大家熏得头晕呕吐,连呼吸也困难。危急时刻,大家都围着指导员赵毛臣吵吵着出去跟敌人拼命。
  但赵毛臣很沉得住气——他也非沉住气不可:
  “大家别慌,拼命很容易,但现在不是时候!
  卫生员,让大家尿湿毛巾捂住嘴!
  李凤斌,用爆破筒灭火!”
  战士李凤斌把两根爆破筒捆在一起,朝着洞口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熊熊烈火被气浪给扑灭了……
 
  一计不成施二计,坑道口不能接近,敌人就掏顶。
  赵毛臣那边刚消停,第五连连长杨金钩守着的那边又被敌人把坑道顶弄穿了,还往下扔炸药包和手榴弹。
  杨金钩把着一挺机枪拼命的射击,才把敌人压住。
  可老这样也不行——子弹太宝贵了。
  杨金钩立马叫住一个叫石建生的战士:
  “小石,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上去把洞口的敌人炸死。”
  “是!”石建生挺胸昂首,答得干干脆脆。
  两个战士把石建生抬起来。
  石建生慢慢地把爆破筒伸到外边。
  上面美国兵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有人出来投降,连声叫“OK”。
  石建生把导火索一拉。
  下边两个战士赶紧把他一放。
  轰隆一声,就听见外面美国兵哇哇的哭喊声。
 
  25日,美步兵第七师再也经不起消耗了。
  师长韦恩·史密斯少将向范佛里特连连叫苦,说我们跟高丽棒子可不一样呀,他们有的是兵员,咱美国青年可是漂洋过海来的呀,总不能让他们全躺在这两个该死的小山头回不去吧?
  范佛里特想想也是。
  加上两个山头表面阵地都在手,心里面多多少少也觉得松了口气。于是范佛里特下令把美步兵第七师撤出休整,让韩军第二师接替597.9高地的防务。同时,美步兵第三师也接替韩军第九师担任铁原地区防务,而韩军第九师主力则调往金化以南作为战役预备队,随时准备加入上甘岭方向作战。
  韩军第二师有此后盾,又得到了后备兵员的补充,很麻溜痛快地就接了美步兵第七师的班,在597.9高地上跟中国兵们较开了劲。
  这韩二师师长丁一权战争初期当过韩军的陆军参谋长,曾经在美国陆军参谋学院镀过金,本来仕途很得意。结果美国人说你没在下边带过兵,还是先下去练练按台阶往上走吧。
  丁一权很不服气,心说你们艾森豪威尔不也没在下边带过兵吗?不也当了盟军统帅么,干吗我就不行?
  一赌气,这小子躺倒不干了。
  后来还是韩军陆军参谋长白善烨跟他许诺,你先下去当几天师长,有机会就让你节节高升。
  这才把丁一权的气给顺过来。
  得,就这样,堂堂中将下来接替咸炳善准将当了个师长。
  听到美军要开溜,丁一权反而很得意,觉得活该自己露一手。
 
“光荣茶”与苹果
 
  丁一权确实也露了一手。
  说起破坏坑道的章法,韩国兵要胜美国兵一筹。
  毕竟都是东方人,又从小鬼子那里领教过土八路打仗的路数。
  韩国兵一般不蛮干,他们用榴弹炮远吊;用硫磺弹、毒气弹熏;往坑道里滚巨石块,用铁丝网团起来往坑道里塞;从坑道顶凿眼灌炸药。
  招招既毒又损。
  美国兵折腾了个把礼拜连门儿都摸不着,韩军刚上来半天,就把2号坑道给炸短了一半,守备分队伤亡了8个人。当天,597.9高地上最大的坑道1号坑道朝南的两个坑道口全被炸塌,只剩下碗大的一个口,里边儿的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第八连连长李保成组织人冒着敌人的炮火不顾重大伤亡挖了半晌,才把洞口挖通。
  第八连为此伤亡了37个人。
  中国兵们真是恨透了这些“李伪军”。
 
  而且愈到后来,坑道里的生存环境也愈加恶劣。
  没得吃还好说,可以从敌人的尸体上收集,加上原来屯集储备的,省着点儿凑合着也能熬过去了。
  要命的是没得喝。
  水,成了坑道部队生存的最大问题。
  人们万般无奈之际,开始饮用另外一种液体:
  尿液。
  说喝尿很不好听,可能有人还要噁心。
  所以大家给喝尿取了个很美的名字:“光荣茶”。
  为了让尿的味道好点,还想出了许多招,其中之一就是:用毛巾裹上一包湿土,将尿淋上去过滤一下,然后再挤点牙膏进去。这样尿的味道就小多了。
  可不管怎么处理,尿毕竟是尿,无论怎样,那味儿都好不了。
  但必须喝。
  这是为了生存,为了战斗!
 
  秦基伟听到他的战士们在喝尿的消息,热泪潸然。
  然而使他倍感痛苦的是:他现在还不能把他们撤下来。
  不仅不能撤下来,还要继续苦撑苦熬,继续与敌人死磨硬缠。
  这是为了给决定性的反击赢得时间。
  这是为了胜利。
 
  “不惜一切代价,把物资送进坑道!”
  秦基伟下了一道死命令。
  整个第十五军,除了军预备队第二十九师动员了几个营的部队担任向坑道运输的任务外,第四十五师师部的勤杂人员包括师部小伙房的炊事员都争着顶着敌人的炮火往上送东西。
  然而最后能送到坑道里的东西却微乎其微。
  虽然从后方到前沿坑道不过几百米千把米,但在敌人几层炮火拦阻下却是一片死亡地带,为一袋萝卜或一壶水付出几个人的生命代价的事情在当时并不罕见。据后来统计,在整个上甘岭作战期间,运输人员的伤亡占了战役全部伤亡人数的15%。第一三五团第三营两个通讯员为了把祖国慰问团送的一小袋水果糖送进坑道,一个半路牺牲一个两处负伤。
  你说吃到这些糖的战士们会是什么感受?
  后来听说坑道里光吃萝卜烧心,秦基伟还专门着人到平壤采购了几万斤苹果,派人背着往坑道里送。分给秦基伟的苹果,他一个也没舍得吃,都暗暗攒了起来,交给被补入反击部队的警卫员王六,让他背着这些苹果去参加战斗。
  然而由于敌人的炮火封锁,只有几个苹果进了坑道。
 
  其中一个送到了第一三五团第七连坚守的坑道里。
  苹果只有一个,可坑道里有20多个人。
  连长张计法把这个苹果给了步谈机员李新民,让4个步谈机员分着吃,理由是步谈机员天天扯着嗓门儿呼叫,最需要水分。
  步谈机员们一合计,认为最需要补充水分的是重伤员,又将苹果给了负了重伤的通讯员蓝保发。
  蓝保发说连长指挥打仗太辛苦,又把苹果还给了张计法。
  张计法又将苹果交给司号员,司号员又给了卫生员,卫生员又给了蓝保发,……
  20多人转完了,苹果又回到了张计法手上。
  张计法红着眼圈下了个硬性命令:
  “咱们都吃,一个一口,必须吃!”
  一人一口,转完了圈,苹果仍然剩下大半个。
  笔者幼时曾从课本上读到过这个故事。
  而现在敲入这些文字时,鼻子仍然酸酸的。虽然笔者也曾穿破过几套国防绿,当过“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可每当面对这些老前辈们时,总是从心里往外感到汗颜,感到惭愧。
  那一代中华儿女,是中华民族永恒的骄傲!
 
爱戴高帽子的秦基伟就吃激将法
 
  就在崔建功苦撑的同时,王近山也在调整部署,准备大干。
  这几天,除了准备调用刚从金城撤下的第十二军部队外,他已令第四十五师集中所有力量于上甘岭地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战斗,其它地区的防务移交给张显扬的第二十九师。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师抽出第一三二团接替第二十九师第八十七团在发利峰、五在峰方向的防务,第八十七团则全力投入上甘岭方向的作战。
  王近山还亲自打电话,向杨得志要来了志愿军的宝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兵第二0九团,并将炮兵第七师一个营、炮兵第二师4个连、第六十军炮兵团和高射炮兵第六0一团加强给第十五军。
  上甘岭作战的弹药,王近山的老上级的洪学智也打了保票:
  “你们上甘岭的弹药、给养,我洪麻子给你扛上去!”
  话是这么说,可王近山心里也明白,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要靠秦基伟,靠崔建功来争取、来保证。
  他们必须挺住!
 
  25日,秦基伟主持召开了军作战会议。
  这时,从兵团到军,都有人考虑是不是暂避敌锋,作战略退却。
  王近山也打电话让秦基伟选择:
  “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来。你要哪个?”
  “王司令,我不下,我死也要死在上甘岭!”
  电话那边的王近山暗暗一笑,心说真让我算准了,这爱戴高帽子的秦基伟就吃激将法。
  “我问的是你能不能顶住,你要不行我让曾绍山上!”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要是下来了我算什么?”
  电话这边秦基伟恨恨地对王近山吼道。
  他心说第十二军不就是你的老部队吗?牛什么牛?你第十二军能打,我第十五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干吗动不动就把曾绍山抬出来压我?
  王近山吃了部下一吼倒也一点没脾气:
  “那好那好,你不下来可以,但曾绍山也要上。第十二军配属给你指挥,李德生先带第三十一师过来,第三十四师和第三十五师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等咱们把炮兵调上来,弹药也屯足喽,给范佛里特那老小子一个好瞧,让他狗日的开得了场下不了台!妈那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得给我顶住!”
  秦基伟喉头一热。
  有第十二军这样的头牌主力撑腰,还有什么说的!
  “王司令,保不住上甘岭,我提头来见!”
 
  回过头来,秦基伟就在军作战会议上一锤定音:
  “咱们不能撤!咱们咬咬牙熬过这个关头,就能把美国鬼子的士气打下去一大截,我们现在很困难,但敌人可能比我们更困难!这就要比胆魄比意志!现在兵团已经决定第十二军的部队要参战,咱们一定要把阵地完整地交给他们,不能让人家给咱们擦屁股。”
  大家都说军长说得对,咱第十五军丢不起这个人。
  会议决定:在基本阵地上,暂取守势继续坚持坑道斗争,制止敌人扩张,争取时间,调整部署,屯集弹药,在月底倾全力举行决定性反击,夺回阵地。
  鉴于第四十五师减员严重,秦基伟决定:第二十九师第八十六团抽出5个连队与第八十五团一个营一起,反击597.9高地,第八十七团也抽出5个连队反击537.7高地北山。
  除此之外,第三兵团防御纵深也机动出67门大口径火炮投入上甘岭方向作战。志司后勤司令部为保证上甘岭作战,按每门炮300发~500发的供给标准,为第十五军的这次大反击屯集了11万发炮弹,昼夜抢运上了五圣山。
  王近山亲自给炮兵第七师师长颜伏交代:
  “炮弹不到最后反击时不能用,没有统一命令,一发炮弹也不能往外打,要集中起来,一下子锤掉狗日的!”
 
  那时不光是第三兵团,整个志司都在保障上甘岭,很多原定送往别的方向的物资都临时改变方向,运往五圣山前线。那会儿后勤是要什么给什么,所有后方人员包括分部首长,都参加了搬运工作。
  还有朝鲜政府动员起来的朝鲜群众。
  甚至连机关的女同志也加入了背炮弹的行列。
  多少年后,人们说起在上甘岭战役中的那些女同志,仍然啧啧称奇。她们虽然没有象后来的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坑道里直接参加战斗,但却在后方转运和救治伤员中表现出不让须眉的巾帼之气,足以与男子汉们的英勇事迹同辉。
  最让人感动的是17岁的女护士王清珍,当负伤的战士排不出尿来的时候,她就用嘴给战士排尿。
  连秦基伟军长这样百战名将知道了这事儿也感动得直掉泪。
  那真是一个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难忘岁月。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