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去学的是物理专业，但喜欢阅读古典和现代文学作品。我小时候和他去散步，有时候两个人会玩背诗词的游戏。即，大家说好一个主题或关键词：比方说“风”，然后尽量想出所有有关“风”的古文字句。马上就要中秋了，我也来应应景，背几句我特别喜欢的关于月亮的古典诗词, 期待各位網友反饋。

西方人好像對月亮沒有那麼多詩情畫意，反而有“lunatic”（瘋子）這樣的詞，直指“月亮”（lunar） 和瘋狂的關係。中國古人則不同。月亮可以是背景，但更能作為比興的主角，表達種種複雜微妙的思緒。千年以來有關月亮的詩文當然汗牛充棟，那些大家耳熟能詳的“穿越必备”，比方說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我就不提了，這裡隨意列舉幾首較為冷門的吧。

记得吕本中有一首小令《採桑子》，宛转玲珑，用浅白的 語言描述情人的相思: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這是同一個月亮說出兩層不同的比喻意思，褒貶迥異, 別具匠心。

正因為月亮是人人都熟悉的自然現象，月圓月缺當然容易引起時光荏苒，身世飄零的共鳴。有苏轼的 《中秋月》為證: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每逢佳節倍思親， 睹物思人，月亮當然又容易引發分離的愁緒。比方說，张九龄有《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又比方說，赵嘏 《江楼感旧》: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但李白是月亮也要寫出不尋常的豪氣來的。他的《花間月》曰: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或許詩中描繪的是寂寞情緒，可是最終結於“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還是很瀟灑的。

我读大学时最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所以明知這也是大家爛熟的詩文，還是要立此存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這首長詩提到了許多月亮常有的喻意：離別，相思，歲月流逝等等。但這幾句卻是只有初唐詩人才能寫出來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這裡有迷惘，有惆悵，但更多的是對宇宙人生的哲學探索和溫情關切，只有初唐那個對生命滿懷自信、對宇宙充滿好奇的時代才會有這樣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