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好很多，尤爱泡一壶茶，看猫儿打架，给猫儿做鱼肉羹，看它们小脑袋伸到盆子里认真的吃。他还喜欢盆景，自己修建花木，购置各种微缩景观放到里面，咫尺山水。我幼时淘气，跟他一起喝茶时候，总会不小心打破紫砂壶盖子，他无奈只好用毛线绳拴着新买壶的盖子，我又老是爬到他的花架子上，把那些小亭子小船啥的乱摆，他每天都得跟我作斗争再重新摆过。我倒是不敢作弄猫儿，十来只猫一起伸爪子还是挺吓人的，我那时候是不敢招惹它们的。他带着小小的我一起吃点心，喝茶，晒太阳，剪花枝，在公园里溜达，看小鸟听鸟叫。他年轻时候是上过战场的，退下来之后，比谁都爱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确幸。我们一起去追过走家串巷的酒酿担子，舅公跑不动了吩咐我勉力追伤，然后跟小贩一起在前头等他捧着小锅去会钞。我们还要争抢去捧着一锅酒酿，他总怕我撒了，我又抢着要拿，拿回家里叫舅婆给做酒酿蛋花汤，酒酿小元宵。我妈下班后接我回自己家的时候，有时候会问我今天又做了什么。我每每给她说起今天的淘气，读了什么小人书，吃了什么零食，看了什么风景，她总是笑着不说什么。

舅公和我妈妈的感情也颇为复杂。我妈妈自幼被送给舅公养大，那时候家里孩子多，我妈妈作为大姐颇为辛苦，洗衣打扫带弟妹都是她的。舅公是她舅舅，待她确实很好，舅婆对她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他们因为战乱，舅公一直在军队里，有孩子的时候年纪又比较大了，我妈妈青春期时候想必是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可是舅公舅婆待我却真是好，亲生的孙子和孙女因为年纪小几岁，并没有像我那样被他们亲手带大。我妈妈后来为他们养老做得比舅公舅婆亲生的子女更好，她说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不开心的地方还是难过，可是想到我小时候她和我爸爸工作忙，都是舅公舅婆带着我，对我确实非常好，又心里有点软软的酸酸的，觉得很感激，心里很多旧时的伤也好像都好了。

我二十年前出来念书的时候曾经跟舅公说，我以后要让你来美国玩一玩。虽然家里人都说舅公八十多了，不能这么跑，但是我问他要不要来玩，他是很愿意的。可是我毕竟没有能让他来玩一玩，舅公罹患了需要一直修养的重症，每年要去医院修养几次。家里人死死瞒着他这病症，但那时候好多治疗手段都更降低他的生活质量，聪明豁达如舅公，也开始疑心自己的病症，他最后几年的靶向药，家里人说是我寄给他的维生素。我其实还真负担不起那些药，家里长辈们分担了这些，请了人在家照顾，每天还是轮流去看望。

清明刚过，家里人又轮流去上过坟。我老是不在，我老是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