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在上海开学术会议，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事同桌吃饭。会议餐是上海口味，北方来的客人不免“大惊小怪”。他们的惊诧，一是每种菜肴都加糖烹制，“这怎么吃啊？”二嘛，就是盘子太小，东北来的与会者一个劲地追问，上海人日常吃饭都是这个份量吗？

这让我想起上次出差去哈尔滨的经历。那是我第一次去伟大祖国的东北，去时既不是举国若狂的冰灯节，也非歌曲中唱的美丽的太阳岛上的“明媚夏日”，而是尴尬的九月中旬。这在东北还是初秋，不过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晚上的秋雨一下，早上一醒来，路上到处是积水的小坑，呼吸时已经看得见白气，在江南应该相当于“呵手试梅妆”的冬天了。

当晚朋友带我去饭店吃饭。据她介绍，这家饭馆最拿手的是地道的东北菜，“连美国人吃了都说好”。我们三个人，点了三个菜，端上来满满当当的三大钵，让我暗暗咋舌。朋友虽是女子，却颇有豪气，开吃前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南方吃饭怎么吃得饱？每样菜都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我一打量，第一盘菜是堆得高高的大肉骨头，朋友示范要戴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用手抓着吃才能酣畅淋漓。第二盘，在菜单上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黑白农家菜”，一看原来是黑木耳煮大白菜。第三盘，朋友说是大云豆，大大的腰子型的豆类，我看着象利马豆，吃起来甜甜糯糯的，风味绝佳。我们另外还叫了几种饺子，包括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酸菜粉条馅饺子。我一向自诩胃口好，两个朋友是当地人，应该也习惯当地的吃饭风格。可是，一顿饭，大家都很努力地吃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还是剩下一半的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我感叹东北人吃饭真是实在啊！

这次同桌吃饭的北方朋友大概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饮食方式培养出来的，所以对于上海人小碗小碟的“小景致”不习惯，不欣赏，瞧不上眼。而南方人呢，有的也对北方人的吃食指指点点，时有非议：比如，说山东人大葱卷饼粗俗，说东北人小鸡炖蘑菇混乱。过去老式的上海人中更有把全国其他地方都视为“乡下”，一概抹杀当地饮食文化的习惯。

据我的愚见，中国各地的饮食传统自有其地理、气候、物产方面的根基。比方川湘地势低洼，气候潮湿，所以人民无辣不欢，除了果腹，还可以祛湿保健。东北地方的“一锅烩”，就象山西的“乱炖”，可能因为过去冬季缺乏新鲜的绿叶蔬菜，所以炒菜少；加上气候又寒冷，荤素搭配、热气腾腾的一大锅，正好平衡营养，补充热量。话说北方的蔬菜，例如茄子、白菜之类，愣是比南方的同类产品浑圆壮实，只有这样充满豪情的烹饪手法才般配吧。

相比之下，广东人“煲靓汤”，是看中食材、药材长时间文火炖煮，发生化学反应后的温补效用，在闷热的气候中可以养颜祛病。绍兴、宁波一带，据周作人说，以往民生寒苦，食材不足，所以多盛行食用咸菜、腌鱼，下饭充饥正合适。就是普遍认为制作较为精细的淮扬菜系，也和江南农产丰富，文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传统有关。

无论如何，天南海北的人能坐到一处分享饮食和人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能够有机会品味当地原汁原味的吃食，了解别样独特的文化，更是人生羁旅中的一大乐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