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的外祖母是个美丽而且能干的女子。虽然从小缠了小脚，可是鼻高眼大，高挑爽利，一头乌发在脑后梳一个“横S”髻。我见过她的照片，是一副聪明的样子。说起她的外祖父，母亲就没有那么赞誉有加了。他在上海学生意的时候，不知怎么参加了大罢工，结果丢了工作，回乡时又跳火车摔坏了腿。于是，曾外祖母不得不丢下家里的孩子，一早带着长女，也就是我的外婆，出去做丝厂了。那时的丝厂女工是要做“三班倒”的，也就是每周轮着上早中晚班，工作时直立弯腰，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她一个小脚女子，想来更加辛苦。她却也凭她的菲薄工资和曾外祖父种菜地的一点收入，养活了一家五口。

外婆嫁了外公之后，受了他的家庭出身牵连，在他下放工作的几十年里，一面在外头的工厂工作，另一面还要独自带大家里的五个儿女。外婆是长女，又是长媳，上奉公婆，下管弟妹妯娌。娘家婆家的大小琐事，迎来送往，种种的生活细节因为经济方面的困难更加复杂。她的操劳和忧心都是造成日后大病的根源。

我的祖母早逝，但生前过的也是辛劳困顿的生活。她似乎是个地主家的小姐，也读过一些四书五经。可是自从嫁给祖父，生了五个孩子之后，就整天地和柴米油盐打交道，不复往日的诗情画意了。父亲记得他小时，他的母亲急了，会骂孩子们“小人也”，可见她发脾气的时候，会偶然地记起以前读过的《论语》。她应该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祖父开诊所的时候，她也能负责接待病人，兼做护士。祖母四十多岁的时候得了肺结核，住进传染病医院，父亲记得曾和祖父一起走过一座桥去看她。然而，她终于还是没能痊愈，四十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连母亲都没见过她。

每每想到这些家中逝去的女长辈，我一边感叹中国女性的坚韧能吃苦，一边也不由想起元稹的名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谨以此文，献给辛苦辗转一生的她们，愿她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