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写不出时代的创伤，我又何必写自己。

大学时同班三十来个学生，仅有两个女生，不够美丽，人很好，记得一次生病住院，崇明那位女同学带了什么礼物看我。上海人虽然通常给人印象精明喜欢占小便宜，但是我认识的都是乐于助人的。我大学时的朋友为数不多，都是江沪的。其他地方人没有他们那么热情。说到这里，想起同系同专业另一班的一个上海女同学，个子不矮，很胖，大约父亲是军队的转业干部，所以她经常穿绿军装，挺胸昂头，不屑瞥他人一眼，扭臀走过。

我们专业有三个班，我的那个班大概在头头眼中相当于是后妈的继子，不受待见。如此，到了三年级，一下子来了两个留级生，全放在我那个班。一位男同学A，因为乙肝休学一年，来到我班，还是我的上铺，问他为什么到我们寝室，答曰是我们寝室的人学习最好，这话可能是心里话。那时每个寝室大约住七个人，可以再加一个。A是瘦削精明的安庆人，算是一个文学青年，读武侠书一口气读完的那种人。我也读书，但是不多，读盗版英语小说简爱之类。但是，A像一个江湖痞子，大多数人未必喜欢他。

另一个留级生是女同学L，来自边远省份，这个省跟上海北京一样，高考受优待，录取分数线低，在大学学习会遇到困难。因此就留级到了我们班。多了一个女生，我没注意。

可是她注意到我，忘记第一次她怎么接近我。不管怎样，近看她是个美女，用传统文学语言描述：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肤若凝脂，身材窈窕，身高近一米六五。唯一缺点，牙齿不太整齐。这也是个文学青年，读了不少小说。她的意思是因为别的女同学谈论我比较多并且看我还很出众就有兴趣接近我。所以，也算边远省份的好处，想革命就革命。此前别人背后谈论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对别人感兴趣，美女几乎没有，大学之后天各一方，何必自找麻烦。今朝有酒今朝醉，诗意虽好，但是当时我们不会接受这样的人生观道德观。

然后L跟我立刻就热恋了，她说话很多又好听。生活仿佛无限美好。大学实习，我们去过龙岩漳州厦门，我们两人在龙岩山中走走，风景美好，情话绵绵。我们到了九江(干什么我忘了)，组织我们上庐山游玩，又是一场庐山恋，可是接近毕业，她感到很不安也有很多不愉快。还去了安徽固镇，她真地不会享受现在，被未来我离她远去的恐惧吓怕了，言语给我带来更多痛苦，我懒得听，就一人在前面沿着铁路走，她感到我把她丢在后面很无情。

我想因为这场恋爱，引起一些联锁反应。另外一个女同学，算本系长得比较好的，在毕业前火速找了个高年级的研究生(当然这事是后来知道的)。因为L很美丽，引起A的嫉妒，有一次在寝室因这个话题(不是我挑起的)他对我出言不逊，我狠狠骂了一通，三国演义核心地带人物，忍忍奸诈，虽然他当时没有发作，后来可没少找茬，好在毕业前所剩时间无多。我考上研究生他没有，一次在寝室他跟几个人打牌，别的寝室的同学跟我聊起考研的事，他不停地接我的话说放屁放屁(方片)。如此一个人，后来当大官-比部长低一两个级别吧。大约为了证明他的魅力，还从家乡带来一个女朋友，长相我不敢恭维。

大学毕业分配，女朋友分到广东的一个城市。她也是病急乱投医，让我找系里主管分配的头头，看看能不能把她分到北京，跟我在一起。大夏天，我到了头头家，大约三十平方米的房子热得跟蒸笼一样，头头穿着大裤衩，很狼狈的样子。但是我自然更狼狈，我记不住飞蛾扑火式的求助交谈了什么，逃离了大裤衩。用今天的话，多亏是我上十字架，而不是美女求官被逼上床。

在北京读研究生不久被选派到语言学院读法语准备留学。寒假去广东找过她。这段时间，她自然希望结婚，或者说领到结婚证。我找所在单位领导，领导人慷慨激昂地说年轻人要想着为国家做贡献，那么早结婚干什么。我再找导师，是更大的头头，导师也不同意。若干年后，有一起留学的同学回国，在单位附近的一所大学教书，我放假回国住在他那里，顺便看看导师和师母，师母问我是否认识像那位的留学生介绍给女儿，我说他已经结婚了。导师夫妻是苏州和绍兴书香门第出身，导师四十多岁才结婚，娶了比他小十几岁的师母，女儿在我考上研究生第一次在导师家见到她时她的哥哥还在读中学。所以我一直想着她是比我小很多岁的小孩。但是此时已经大学毕业了，出落得美丽端庄大方健康，也在那所大学教书，对我很友好。每次回国都来去匆匆，这次就这样去也匆匆。

六月出国，她来北京，在她看来她彻底失去我，一场场啼哭，让我心烦。一天晚上，我和她在树林中坐在一个方形的混凝土台上，周围有乱石，那时在语言学院还可以看到清朝留下来的什么石龟石兽之类，胡乱堆放在林中。突然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叫了一声有蛇，我也顾不得皮鞋脱在那里，就拉着她一溜烟跑掉了。第二天才回去拿鞋。

出国了，班车把一百来个学生送到飞机场，别人高高兴兴，我的女友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心烦意乱也没有安慰她，大约安慰也没有用。

我到法国没有几个月，她就别恋了。她美丽，孤独，有人追她。这是简单的可以理解的理由。

可是，第一年暑假我还是回去找她，我有奖学金，又不用交学费，飞机票来回大约一千两百美元。她还是决意了断这段爱情。 无聊回到北京，正好几个研究生同学要一起游览桂林张家界，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那时火车走得很慢，但是从柳州到张家界这一段包括贵州省风景优美，一天黄昏坐在火车上看着西边群山环抱一潭湖水，风景无限优美，晚上在车上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最终是蛇咬生殖器，惊醒。解脱，失恋虽然痛苦，总是比蛇咬生殖器好多了，忘却吧。

若干年之后她没有忘记我，不知怎么跟我联系，就跟国内家人写信。我就去找过她。再后来毕竟到广东不方便，就没有再去，她有些怪我。再后来她离婚了。我们又失去联系。

情事，没有人像她那样爱我，有人对我有好感，表达不直接，或者，我要离开此地，不想多一事，因此就不敢接受。

我自己没有主动追求，罪过。若像前文写的朋友们那样主动追求，至少可以避免青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所处的形单影只状态。

俱往矣，俱往矣，唯望后来者以我为戒，唯望世界没有官僚大裤衩。

12/5/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