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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数学是我们信仰永恒的与严格的真理的主要根
源,也是信仰有一个超感的可知的世界的主要根源。几何学
讨论严格的圆,但是没有一个可感觉的对象是严.格.地圆形的;
无论我们多么小心谨慎地使用我们的圆规,总会有某些不完
备和不规则的。这就提示了一种观点,即一切严格的推理只
能应用于与可感觉的对象相对立的理想对象;很自然地可以
再进一步论证说,思想要比感官更高贵而思想的对象要比感
官知觉的对象更真实。神秘主义关于时间与永恒的关系的学
说,也是被纯粹数学所巩固起来的;因为数学的对象,例如
数,如其是真实的话,必然是永恒的而不在时间之内。这种
永恒的对象就可以被想象成为上帝的思想。因此,柏拉图的
学说是:上帝是一位几何学家;而詹姆士·琴斯爵士也相信
上帝嗜好算学。与启示的宗教相对立的理性主义的宗教,自
从毕达哥拉斯之后,尤其是从柏拉图之后,一直是完全被数
学和数学方法所支配着的。
    数学与神学的结合开始于毕达哥拉斯,它代表了希腊的、
中世纪的以及直迄康德为止的近代的宗教哲学的特征。毕达
哥拉斯以前的奥尔弗斯教义类似于亚洲的神秘教。但是在柏
拉图、圣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那、笛卡尔、斯宾诺莎和
康德的身上都有着一种宗教与推理的密切交织,一种道德的
追求与对于不具时间性的事物之逻辑的崇拜的密切交织;这
是从毕达哥拉斯而来的,并使得欧洲的理智化了的神学与亚
洲的更为直接了当的神秘主义区别开来。只是到了最近的时
期,人们才可能明确地说出毕达哥拉斯错在哪里。我不知道
还有什么别人对于思想界有过象他那么大的影响。我所以这
样说,是因为所谓柏拉图主义的东西倘若加以分析,就可以
发现在本质上不过是毕达哥拉斯主义罢了。有一个只能显示
于理智而不能显示于感官的永恒世界,全部的这一观念都是
从毕达哥拉斯那里得来的。如果不是他,基督徒便不会认为
基督就是道;如果不是他,神学家就不会追求上帝存在与灵
魂不朽的逻辑证.明.。但是在他的身上,这一切还都不显著。下
面就要谈到这一切是怎样变得显著的。
第四章 赫拉克利特

    目前对待希腊人通常有两种相反的态度。一种是自文艺
复兴以来直到最近时期事实上是普遍的态度,即带着几乎是
迷信的崇拜来观察希腊人,把他们看成是一切最美好的事物
的创造者,具有超人的天才,不是近代人所能期望与之匹敌
的。另一种态度是被科学的胜利与对于进步的一种乐观主义
的信仰所激发的,即把古人的权威认为是一种重担,并且认
为现在最好是把希腊人对于思想的贡献大部分都忘掉。我自
己不能采纳任何一种这样极端的看法;我应该说,这两种都
是部分正确的而又部分错误的。在谈到任何细节以前,我先
要试图说明我们从研究希腊的思想中仍然可以得到什么样的
智慧。
    关于世界的性质与构造,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假说。形而
上学的进展(就曾经存在过的而言)就在于所有这些假说的
逐步精炼化,它们涵意的发展以及对于每种假说的重新改造,
以其能对付那些相信敌对假说的人们所发动的反驳。学习着
按照每一种体系来理解宇宙乃是想象力的一种愉悦,并且是
教条主义的一付解毒剂。此外,纵使没有一种假说可以完全
证实,但是如果发现在使每种假说都能自圆其说并且能符合
已知事实时所能包含的东西,这里面也就有着一种真正的知
识了。一切支配着近代哲学的各种假说,差不多最初都是希
腊人想到的;我们对于希腊人在抽象事物方面的想象创造力,
几乎是无法称赞过分的。关于希腊人我所要谈的主要地就是
从这种观点出发;我认为他们创造了种种具有独立生命与发
展的理论,这些理论虽然最初多少是幼稚的,然而两千多年
以来终于证明是能够存在的而且能够发展的。
    的确,希腊人贡献了另外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对于抽象
思维证明了更具有永久的价值;他们发现了数学和演绎推理
法。尤其是几何学乃是希腊人发明的,没有它,近代科学就
会是不可能的。但是希腊天才的片面性,也结合着数学一起
表现了出来:它是根据自明的东西而进行演绎的推理,而不
是根据已观察到的事物而进行归纳的推理。它运用这种方法
所得到的惊人的成就不仅仅把古代世界,而且也把大部分近
代世界引入了歧途。根据对于特殊事实的观察以求归纳地达
到某些原则的科学方法,代替了希腊人根据哲学家头脑得出
的显明公理而进行演绎推理的信念,这原是经历了漫长的过
程的。单就这一理由而论,怀着迷信的崇拜去看待希腊人,便
是一种错误。虽然希腊人中也有少数是最早触及到科学方法
的人,但是,总的说来,科学方法乃是与希腊人的品质格格
不入的;而通过贬低最近四个世纪的知识进步以求美化希腊
人的试图,则对于近代思想也起了一种束缚作用。
    可是,也还有一种更为普遍的论据是反对尊崇前人的,无
论是对于希腊人也好、或者对于其他人也好。研究一个哲学
家的时候,正确的态度既不是尊崇也不是蔑视,而是应该首
先要有一种假设的同情,直到可能知道在他的理论里有些什
么东西大概是可以相信的为止;唯有到了这个时候才可以重
新采取批判的态度,这种批判的态度应该尽可能地类似于一
个人放弃了他所一直坚持的意见之后的那种精神状态。蔑视
便妨害了这一过程的前一部分,而尊崇便妨害了这一过程的
后一部分。有两件事必须牢记:即,一个人的见解与理论只
要是值得研究的,那末就可以假定这个人具有某些智慧;但
是同时,大概也并没有人在任何一个题目上达到过完全的最
后的真理。当一个有智慧的人表现出来一种在我们看来显然
是荒谬的观点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努力去证明这种观点多少
总是真的,而是应该努力去理解它何以竟会看起来似.乎.是.真
的。这种运用历史的与心理的想象力的方法,可以立刻开扩
我们的思想领域;而同时又能帮助我们认识到,我们自己所
为之而欢欣鼓舞的许多偏见,对于心灵品质不同的另一个时
代,将会显得是何等之愚蠢。
    在毕达哥拉斯和赫拉克利特之间--------赫拉克利特这个人
是我们本章就要谈到的--------还有另一位比较不重要的哲学
家,即色诺芬尼。他的年代不能确定,大致上只能由他提到
过毕达哥拉斯而赫拉克利特又曾提到过他的这一事实,来断
定他的年代。他出生在伊奥尼亚,但是他一生中的大部分都
生活在意大利南部。他相信万物是由土和水构成的。关于神
的问题,他可是一个非常激烈的自由思想者了。"荷马和赫西
阿德把人间一切的无耻与丑行都加在神灵身上,偷盗、奸淫、
彼此欺诈。......世人都认为神祇和他们自己一样是被诞生出
来的,穿着与他们一样的衣服,并且有着同样的声音和形貌。
.....其实,假如牛马和狮子有手,并且能够象人一样用手作
画和创造艺术品的话;马就会画出马形的神像,牛就会画出
牛形的神像,并各自按着自己的模样来塑造神的身体了。......
埃塞俄比亚人就说他们的神皮肤是黑的,鼻子是扁的;色雷
斯人就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的。"色诺芬尼相信一神,
这个神在形象上和思想上都与人不同,他"以他的心灵力量
左右一切而毫不费力"。色诺芬尼嘲笑毕达哥拉斯的轮回学
说:"据说他(毕达哥拉斯)有一次在路上走过,看见一只狗
受人虐待。他就说'住手,不要再打它。它是一个朋友的灵
魂,我一听见它的声音就知道。'"他相信人们不可能确定神
学方面的真理。"关于我所谈的神灵和一切事物的确凿真理,
现在没有人知道,将来也没有人知道。即使有人偶然说出了
一些极正确的真理,但他自己也是不会知道它的;----普天
之下除了猜测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①

//①引自伊底温·比万:《斯多葛派和怀疑论者》(牛津,1913,第21页)。
色诺芬尼在那些反对毕达哥拉斯以及其他诸人的神秘倾
向的一系列理性主义者中有着他的地位;但是作为一个独立
的思想家,他可并不是第一流的。
    我们已经看到,很难把毕达哥拉斯的学说和他的弟子们
的学说分开来,虽说毕达哥拉斯本人为时很早,但是他的学
派所产生的影响大体上要后于其他各派哲学家。其中第一个
创造了一种至今仍然具有影响的学说的人,就是赫拉克利特,
他的鼎盛期约当公元前500年。关于他的生平我们知道得很
少,只知道他是以弗所的一个贵族公民。他所以扬名于古代
主要的是由于他的学说,即万物都处于流变的状态;但是这
一点,我们将会看到,只不过是他的形而上学的一个方面而
已。
    赫拉克利特虽然是伊奥尼亚人,但并不属于米利都学派
的科学传统①。他是一个神秘主义者,然而却属于一种特殊的
神秘主义。他认为火是根本的实质;万物都象火焰一样,是
由别种东西的死亡而诞生的。"一切死的就是不死的,一切不
死的是有死的:后者死则前者生,前者死则后者生"。世界是
统一的,但它是一种由对立面的结合而形成的统一。"一切产
生于一,而一产生于一切";然而多所具有的实在性远不如一,
一就是神。

//①康福德前引书(第184页)强调指出过这一点,我认为这是正确的。赫
//拉克利特常常由于被人与其他伊奥尼亚学者混淆在一起而受到误解。
从他的著作所存留下来的那部分看起来,他的性格并不
象是很和蔼可亲的。他非常喜欢鄙薄别人,而且也不是一个
民主主义者。关于他的同胞们,他说过"以弗所的成年人应
该把他们自己都吊死,把他们的城邦让给未成年的少年去管
理,因为他们放逐了赫尔谟多罗,放逐了他们中间那个最优
秀的人,并且说:'我们中间不要有最优秀的人;要是有的话,
让他到别处去和别人在一起吧'"。他对所有的显赫的前人们,
除掉一个人是例外,都曾加以抨击。"该当把荷马从竞技场上
逐出去,并且加以鞭笞"。"我听过许多人谈话,在这些人中
间没有一个能认识到,所有的人都离智慧很远。""博学并不
能使人理解什么;否则它就已经使赫西阿德、毕达哥拉斯以
及色诺芬尼和赫卡泰理解了"。"毕达哥拉斯......认为自己有
智慧,但那只是博闻强记和恶作剧的艺术罢了。"唯一免于受
他谴责的例外便是条达穆斯,他被赫拉克利特挑选出来认为
是一个"比别人更值得重视的人。"如果我们追问这种称赞的
原因,我们便可以发现条达穆斯说过:"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坏
人"。
    他对人类的鄙视使得他认为,唯有强力才能迫使人类为
自己的利益而行动。他说,"每种畜牲都是被鞭子赶到牧场上
去的";并且又说,"驴子宁愿要草料而不要黄金。"
    我们可以料想得到,赫拉克利特是信仰战争的。他说:
"战争是万物之父,也是万物之王。它使一些人成为神,使一
些人成为人,使一些人成为奴隶,使一些人成为自由人。"又
说:"荷马说'但愿诸神和人把斗争消灭掉',这种说法是错
误的。他不知道这样就是在祈祷宇宙的毁灭了;因为若是听
从了他的祈祷,那末万物便都会消灭了。"又说:"应当知道
战争对一切都是共同的,斗争就是正义,一切都是通过斗争
而产生和消灭的。"
    他的伦理乃是一种高傲的苦行主义,非常类似于尼采的
伦理。他认为灵魂是火和水的混合物,火是高贵的而水是卑
贱的。灵魂中具有的火最多,他称灵魂是"干燥的"。"干燥
的灵魂是最智慧的最优秀的。""对于灵魂来说,变湿乃是快
乐。""一个人喝醉了酒,被一个未成年的儿童所领导,步履
蹒跚地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他的灵魂便是潮湿的。""对于
灵魂来说,变成水就是死亡。""与自己心里的愿望作斗争是
艰难的。无论他所希望获得的是什么,都是以灵魂为代价换
来的。""如果一个人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这并不是好
事。"我们可以说赫拉克利特重视通过主宰自身所获得的权
力,但是鄙视那些足以使人离开中心抱负的情欲。
    赫拉克利特对于他当时各种宗教的态度大体上是敌视
的,至少对于巴库斯教是如此;但他所怀抱的并不是一个科
学的理性主义者的敌视态度。他有他自己的宗教,而且他部
分地解释了当时流行的神学以适合他的学说,又部分地以相
当轻蔑的态度拒绝当时流行的神学有人(康福德)称他为巴
库斯派,并且有人(普福莱德雷)认为他是一个神秘派的解
说者。我并不以为有关的断简残篇能支持这种看法。例如他
说,"人们所行的神秘教乃是不神圣的神秘教。"这就暗示在
他的心目之中有一种并不是"不神圣的"神秘教,而且这应
该和当时所存在的各种神秘教大有不同。如果他不是过分地
藐视流俗而能从事于宣传的话,那么他或许会是一位宗教改
革家。
    以下便是现有的、可以代表赫拉克利特对于他当时神学
的态度的全部的话。
   那位在德尔斐发神谕的大神既不说出,也不掩饰自己
的意思,而只是用征兆来暗示。
    女巫用诳言谵语的嘴说出一些严肃的、品质无华的话
语,用她的声音响彻千年,因为她被神附了体。
    在地狱里才嗅得到灵魂。
    更伟大的死获得更伟大的奖赏(那些死去的人就变为
神)。
    夜游者、魔术师、巴库斯的祭司和酒神的女祭、传秘
密教的人。
    人们所奉行的神秘教乃是不神圣的神秘教。
    而且他们向神像祈祷,就正象是向房子说话一样,他
们不知道什么是神灵和英雄。
    因为如果不是为了酒神,那末他们举行赛会和歌唱猥
亵的阳具颂歌,就是最无耻的行为了。可是地狱之神和酒
神是一样的;为了酒神,人们如醉如狂,并举行酒神祭典。
人们用牺牲的血涂在身上来使自己纯洁是徒然的,这
正象一个人掉进泥坑却想用污泥来洗脚一样。任何人见到
别人这样作,都会把他当作疯子看待。

    赫拉克利特相信火是原质,其他万物都是由火而生成的。
读者们还会记得泰勒斯认为万物是由水构成的;阿那克西美
尼认为气是原质;赫拉克利特则提出火来。最后恩培多克勒
却提出一种政治家式的妥协,他承认有土、气、火和水四种
原质。古代人的化学走到这一步便停滞死亡了。这门科学始
终没再进一步,直到后来回教的炼丹术家们从事探求哲人石、
长生药以及把贱金属变为黄金的方法的那个时代为止。
赫拉克利特的形而上学的激动有力,足以使得最激动的
近代人也会感到满足的:
“这个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物都是同一的,它不是任何神
或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
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
"火的转化是:首先成为海,海的一半成为土,另一半
成为旋风。"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只能期待永恒的变化,而永恒的变化
正是赫拉克利特所信仰的。
    然而他还有另一种学说,他重视这种学说更有甚于永恒
的流变;那就是对立面的混一的学说。他说,"他们不了解相
反者如何相成。对立的力量可以造成和谐,正如弓之与琴一
样”。他对于斗争的信仰是和这种理论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在
斗争中对立面结合起来就产生运动,运动就是和谐。世界中
有一种统一,但那是一种由分歧而得到的统一:
   "结合物既是整个的,又不是整个的;既是聚合的,又
是分开的;既是和谐的,又不是和谐的;从一切产生一,从
一产生一切。"
    有时候他说起来,好象是统一要比歧异更具有根本性:
    "善与恶是一回事。"
    “对于神,一切都是美的、善的和公正的;但人们却认
为一些东西公正,另一些东西不公正。"
    “上升的路和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
    “神是日又是夜,是冬又是夏,是战又是和,是饱又是
饥。他变换着形相,和火一样,当火混和着香料时,便按
照各种口味而得到各种名称。"
然而,如果没有对立面的结合就不会有统一:"对立对于
我们是好的。"
    这种学说包含着黑格尔哲学的萌芽,黑格尔哲学正是通
过对立面的综合而进行的。
    赫拉克利特的形而上学正象阿那克西曼德的形而上学一
样,是被一种宇宙正义的观念所支配着,这种观念防止了对
立面斗争中的任何一面获得完全的胜利。
   "一切事物都换成火,火也换成一切事物,正象货物
换成黄金,黄金换成货物一样。"
“火生于气之死,气生于火之死;水生于土之死,土生
于水之死。"
“太阳不能越出它的限度;否则那些爱林尼神--------正义
之神的女使--------就会把它找出来。"
“应当知道战争对一切都是共同的,斗争就是正义。"
赫拉克利特反复地提到与"众神"不同的那个"上帝"。
"人的行为没有智慧,上帝的行为则有智慧。......在上帝看来,
人是幼稚的,就象在成年人看来儿童是幼稚的一样。......最
智慧的人和上帝比起来,就象一只猴子,正如最美丽的猴子
与人类比起来也会是丑陋的一样"。
上帝无疑地是宇宙正义的体现。
    万物都处于流变状态的这种学说是赫拉克利特最有名的
见解,而且按照柏拉图在《泰阿泰德》其中所描写的,也是
他的弟子们所最强调的见解:
"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新的水不断地流过你
18第一篇 前苏格拉底哲学家
的身旁。"①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他对于普遍变化的信仰,通常都认为是表现在这句话里:
"万物都在流变着",但是这或许也象华盛顿所说的"父亲,我
不能说谎",以及惠灵吞所说的"战士们起来瞄准敌人"这些
话一样,是不足为凭的。他的著作正如柏拉图以前一切哲学
家的著作,仅仅是通过引文才被人知道的,而且大部分都是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了要反驳他才加以引证的。只要我们
想一想任何一个现代哲学家如果仅仅是通过他的敌人的论战
才被我们知道,那末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
想见苏格拉底以前的人物应该是多么地值得赞叹,因为即使
是通过他们的敌人所散布的恶意的烟幕,他们仍然显得十分
伟大。无论如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同意赫拉克利特曾
经教导过:"没有什么东西是存在着的,一切东西都在变化
着"(柏拉图)以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固定地存在"(亚里
士多德)。

//①可以比较:"我们既踏进又不踏进同一的河流;我们既存在又不存在。"
后面谈到柏拉图的时候,我还要回过来研究这种学说,柏
拉图非常热心于反驳这种学说。目前我不想探讨哲学关于这
种学说要说些什么,我只谈谈诗人所感到的是什么,科学家
所教导的是什么。
    追求一种永恒的东西乃是引人研究哲学的最根深蒂固的
本能之一。它无疑地是出自热爱家乡与躲避危险的愿望;因
而我们便发现生命面临着灾难的人,这种追求也就来得最强
烈。宗教是从上帝与不朽这两种形式里面去追求永恒。上帝
是没有变化的,也没有任何转变的阴影;死后的生命是永恒
不变的。十九世纪生活的欢乐使得人们反对这种静态的观念,
而近代的自由神学又信仰着在天上也有进步,神性也有演化。
但是即使在这种观念里也有着某种永恒的东西,即进步的本
身极其内在的目标。于是有了一点点的灾难,就很容易把人
们的希望又带回到他们的古老的超世间的形式里面去:如果
地上的生活是绝望了的话,那么就唯有在天上才能够找到和
平了。
    诗人们曾经悲叹着,时间有力量消灭他们所爱的一切对
象。
  时间枯萎了青春的娇妍,
  时间摧残了美人的眉黛,
  它饱餐自然真理的珍馐,
  万物都在等待着它那镰刀来割刈。
他们通常又补充说,他们自己的诗却是不可毁灭的。
  时间的手掌尽管残酷,然而我期待
  我的诗篇将传之永久,万人争诵。
但是这只是一种因袭的文人自负而已。
    有哲学倾向的神秘主义者不能够否认凡是在时间之内的
都是暂时的,于是就发明一种永恒观念;这种永恒并不是在
无穷的时间之中持续着,而是存在于整个的时间过程之外。按
照某些神学家的说法,例如印泽教长的说法,永生并不意味
着在未来时间中的每一时刻里都存在着,而是意味着一种完
全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存在方式,其中既没有前,也没有后,因
此变化也就没有逻辑的可能性。伏汉曾非常诗意地表达过这
种见解。
   那天夜里我看见了"永恒",
  象是一个纯洁无端的大光环,
   它是那样地光辉又寂静;
  在它的下面"时间"就分为时辰和岁月,
   并被一些天体追赶着,
  象是庞大的幽灵在移动;全世界和世上的一切,
   就都在其中被抛掉。
    有些最有名的哲学体系曾想以庄严的散文来述说这种观
念,把它说成是经过我们耐心追求之后,理性终将会使我们
相信的东西。
    赫拉克利特本人尽管相信变化,但仍然承认有某.种.东.西
是永久的。我们在赫拉克利特里面找不到从巴门尼德以来的
那种(与无穷的时间延续相对立的)永恒观念,在他的哲学
里只有中心的火永不熄灭: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
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但火是一种不断变化着的东西,而它的
永恒更替是过程方面的永恒,而不是实体方面的永恒----虽
说这种见解不应归之于赫拉克利特。
    科学正象哲学一样,也要在变化的现象之中寻找某种永
恒的基础,以求逃避永恒流变的学说。化学似乎可以满足这
种愿望。人们发现了那似乎在毁灭着万物的火,只不过是使
万物变形而已;原素可以重新结合起来,燃烧之前就已存在
的每一个原子经过燃烧过程之后,仍然继续存在着。因而人
们就设想原子是不可毁灭的,而物质世界中的一切变化便仅
仅是持久不变的原素的重新排列而已。这种见解一直流行到
放射现象被发现为止,到了这时人们才发现了原子是可以分
裂的。
    物理学家也不示弱,他们发现了新的更小的单位,叫做
电子和质子,原子是由电子和质子构成的;若干年以来,这
些小单位曾被认为具有着以前所归诸于原子的那种不可毁灭
性。不幸得很,看起来质子和电子可以遇合爆炸,所形成的
并不是新的物质,而是一种以光速在宇宙之中播散的波能。于
是能就必须代替物质成为永恒的东西了。但是能并不象物质,
它并不是常识观念中的"事物"的一种精炼化;它仅仅是物
理过程中的一种特征。我们可以幻想地把它等同于赫拉克利
特的火,但它却是燃烧的过程,而不是燃烧着的东西。"燃烧
着的东西"已经从近代物理学中消逝了。
    从小的转而论到大的,天文学也不再允许我们把天体看
成是永恒的了。行星是从太阳诞生的,太阳是从星云诞生的。
它已经持续存在了若干时期,并且还将持续存在若干时期;然
而迟早----或者大约是在一万亿年左右----它将会爆炸,会
毁灭一切行星而返于一种广泛弥漫着的气体状态。至少天文
学家是这样说;也许当这一末日临近的时候,他们将会发现
他们的计算里有着某种错误。
    象赫拉克利特所教导的那种永恒流变的学说是会令人痛
苦的,而正如我们所已经看到的,科学对于否定这种学说却
无能为力。哲学家们的主要雄心之一,就是想把那些似乎已
被科学扼杀了的希望重新复活起来。因而哲学家便以极大的
毅力不断在追求着某种不属于时间领域的东西。这种追求是
从巴门尼德开始的。
第五章 巴门尼德

    希腊人并不耽溺于中庸之道,无论是在他们的理论上或
是在他们的实践上。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都在变化着;巴门
尼德则反驳说:没.有.事.物.是变化的。
    巴门尼德是意大利南部爱利亚地方的人,鼎盛期约当公
元前五世纪上半叶。根据柏拉图的记载,苏格拉底在年青的
时候(约当公元前450年左右)曾和巴门尼德会过一次
面,----当时巴门尼德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并且从他那里
学到好些东西。无论这次会见是否历史事实,我们至少可以
推断柏拉图自己受过巴门尼德学说的影响,这是从其他方面
显然可以看出来的。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的哲学家们,要比
伊奥尼亚的哲学家们更倾向于神秘主义和宗教。大体说来,伊
奥尼亚的哲学家们的倾向是科学的、怀疑的。但是数学,在
毕达哥拉斯的影响之下,则在大希腊①要比在伊奥尼亚兴盛
得多;然而那个时代的数学是和神秘主义混淆在一起的。巴
门尼德受过毕达哥拉斯的影响,但是这种影响达到什么程度
便全属揣测了。巴门尼德在历史上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创
造了一种形而上学的论证形式,这种论证曾经以不同的形式
存在于后来大多数的形而上学者的身上直迄黑格尔为止,并
且包括黑格尔本人在内。人们常常说他曾创造了逻辑,但他
真正创造的却是基于逻辑的形而上学。

//①指意大利南部的希腊殖民地。----中译本编者

    巴门尼德的学说表现在一首《论自然》的诗里。他以为
感官是骗人的,并把大量的可感觉的事物都斥之为单纯的幻
觉。唯一真实的存在就是"一"。一是无限的、不可分的。它
并不是象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那种对方面的统一,因为根本就
没有对立面。举例来说,他显然认为"冷"仅仅意味着"不
热","黑暗"仅仅意味着"不光明"。巴门尼德所想象的
"一"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上帝;他似乎把它认为是物质的,
而且占有空间的,因为他说它是球形。但它是不可分割的,因
为它的全体是无所不在的。
    巴门尼德把他的教训分成两部分:分别地叫作"真理之
道"和"意见之道"。后者我们不必去管它。关于真理之道他
所说过的话,就其保存了下来的而论,主要之点如下:
"你不能知道什么是不存在的,--------那是不可能
的,--------你也不能说出它来;因为能够被思维的和能够存在
的乃是同一回事。"
“那么现.在.存.在.的又怎么能够在将来存在呢?或者说,它
怎么能够得以存在的呢?如果它是过去存在的,现在就不存
在;如果它将来是存在的,那么现在也不存在。因此就消灭
了变.,也就听不到什么过.渡.了。
"能够被思维的事物与思想存在的目标是同一的;因为你
绝不能发现一个思想是没有它所要表达的存在物的。"①
    这种论证的本质便是:当你思想的时候,你必定是思想
到.某种事物;当你使用一个名字的时候,它必是某种事物的.
名字。因此思想和语言都需要在它们本身以外有某种客体。而
且你既然可以在一个时刻而又在另一个时刻同样地思想着一
件事物或者是说到它,所以凡是可以被思维的或者可以被说
到的,就必然在所有的时间之内都存在。因此就不可能有变
化,因为变化就包含着事物的产生与消灭。
    在哲学上,这是从思想与语言来推论整个世界的最早的
例子。当然我们不能认为它是有效的,但是很值得我们看一
看其中包含有哪些真理的要素。

//①伯奈特注:"我以为这个意思是......不可能有什么思想符合于一个不是
//某种真实事物的名字的名字"。

    我们可以把这种论证表达为如下的方式:如果语言并不
是毫无意义的,那么字句就必然意味着某种事物,而且它们
一般地并不能仅仅是意味着别的字句,还更意味着某种存在
的事物,无论我们提不提到它。例如,假设你谈到了乔治·
华盛顿。除非有一个历史人物叫这个名字,否则这个名字
(看起来似乎)就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含有这个名字的语句也
会是毫无意义的。巴门尼德认为不仅乔治·华盛顿在过去必
然存在过,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他现在也必然还存在着,因为
我们仍然能够有所指地在使用他的名字。这显然似乎是不对
的,但是我们怎样去对付这种论证呢?
    让我们举一个想象中的人物吧,比如说哈姆雷特。让我
们考虑这种说法:"哈姆雷特是丹麦王子"。在某种意义上这
是真的,但并不是在朴素的历史意义上。真确的说法是:"莎
士比亚说哈姆雷特是丹麦王子",或者更明白地说:"莎士比
亚说有一个丹麦王子叫作'哈姆雷特'"。这里面就不再有任
何想象中的事物了。莎士比亚和丹麦和"哈姆雷特"这个声
音三者都是真实的,但是"哈姆雷特"这个声音实际上并不
是一个名字,因为实际上并没有人叫"哈姆雷特"。如果你说
"'哈姆雷特'是一个想象中的人物的名字",这还不是严格
正确的;你应当说,"人们想象'哈姆雷特'是一个真实人物
的名字"。
    哈姆雷特是一个想象中的个体,麒麟则是一种想象中的
动物。凡有麒麟这个词所出现的语句,其中有些语句是真的,
有些则是假的,但是在两种情况中都并非是直接的。让我们
看一下"一个麒麟有一只角"以及"一头牛有两只角"。为了
证明后一句话,你就必须去看一看牛;单单说某本书里说过
牛有两只角是不够的。但是麒麟有一只角的证据却只能在书
本里才找得到了,并且事实上正确的说法是:"某些书里说有
一种独角的动物叫做'麒麟'"。一切有关麒麟的说法,其实
都是有关“麒麟"这个字.的说法;正好象一切有关哈姆雷特
的说法,其实都是有关"哈姆雷特"这个字.的说法。
    但是在大多数场合之下,非常显然地我们所说的并不是
字,而是字所意味着的东西。于是这就又把我们带回到巴门
尼德的论证上去了,即如果一个字可以有所指地加以应用的
话,它就必然意味着某.种.事.物.而不是意味着无物,因此这个
字所意味的事物便必然在某种意义上是存在着的。
    然而关于乔治·华盛顿我们应该说什么呢?似乎我们只
能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说他仍然还存在着;另一种是说当我.
们.用"乔治·华盛顿"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并不是
在说着叫这个名字的那个人。两者似乎都是一种悖论,但是
后者的困难似乎要少些,我将要试着指出它在有一种意义上
可以是真的。
    巴门尼德认为字汇有着经常不变的意义;这一点实际上
就是他论证的基础,他假定这一点是毫无问题的。然而,尽
管字典或者百科全书给一个字写下了可以说是官定的、并且
为社会所公认的意义,但是并没有两个人用同一字的时候,在
他们的心目中恰好有着同一的思想。
    乔治·华盛顿本人可以用他的名字和"我"这个字作为
同义语。他可以查觉他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身体的动作,因
此他要比任何别人使用这个名字的可能意义都更为充分。他
的朋友们在他面前也能够查觉他的身体的动作,并能猜测他
的思想;对他们来说,乔治·华盛顿这个名字仍然是指他们
自己经验中的某种具体的事物。但在华盛顿死后,他们就必
须以记忆来代替知觉了,当他们使用他的名字的时候,那就
包含有一种心理过程所发生的变化。对于我们这些从来不知
道他的人来说,则心理过程又有所不同了。我们可以想到他
的画像并对我们自己说:"就是这个人"。我们可以想着"美
国的第一任总统"。如果我们是非常之孤陋寡闻的话,那么他
对于我们可能仅仅是"那个叫作华盛顿的人"罢了。无论这
个名字提示我们的是什么,既然我们从来不知道他,所以它
就绝不能是华盛顿本人,而只能是目前出现于感官或者记忆
或者思想之前的某种东西。这就说明了巴门尼德论证的错误。
这种字的意义方面的永恒不断的变化,却被另一种事实
给遮蔽住了,那就是一般说来,这种变化对于有这个字出现
的命题之真假是毫无关系的。如果你提出任何一个有"乔治
·华盛顿"这个名字在其中出现的真语句,那末,你以"美
国第一任大总统"这个词去代替它的时候,这个语句照例仍
然会是真的。这条规则也有例外。在华盛顿当选以前,一个
人可以说"我希望乔治·华盛顿是美国第一任总统",但是他
不会说"我希望美国第一任总统是美国第一任总统",除非是
他对于同一律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但是我们很容易提出一
条把这些例外情况排除在外的规则,而在其余那些情况中,你
就可以使用任何只能应用于华盛顿的描叙语句来代替"乔治
·华盛顿"。而且也只有凭借这些词句,我们才知道我们是知
道他的。
    巴门尼德又论辩说,既然我们现在能够知道通常被认为
是过去的事物,那么它实际上就不能是过去的,而一定在某
种意义上是现在存在着的。因此他就推论说,并没有所谓变
化这种东西。我们所说的关于乔治·华盛顿的话,就可以解
决这种论证。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我们并没有对于过去的
知识。当你回想的时候,回想就出现于现在,但是回想并不
等于被回想的事物。然而回想却提供一种对于过去事件的描.
述.,并且就最实际的目的来说,并没有必要去区别描述与被
描述的事物。
    这整个的论证就说明了从语言里抽出形而上学的结论来
是何等之容易,以及何以避免这种谬误推论的唯一方法就在
于要把对于语言的逻辑和心理方面的研究推进得比绝大多数
形而上学者所做的更远一步。
    然而我想巴门尼德如果死而复生,读到了我所说的话,他
会认为是非常肤浅的。他会问:"你怎么知道你关于华盛顿的
叙述指的是过去的时候呢?根据你自己的说法,直接的推论
必须是对于现存的事物;例如,你的回想是现在发生的,而
不是发生在你以为你是在回想的时候。如果记忆可以被当做
是一种知识的来源,那么过去就必须是现.在.就在我们的心目
之前,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便必然应当是现在还存在着"。
    我不想现在来解答这种论证;它需要讨论记忆,而那是
一个很困难的题目。我在这里把论证提出来,是要提醒读者:
哲学理论,如果它们是重要的,通常总可以在其原来的叙述
形式被驳斥之后又以新的形式复活。反驳很少能是最后不易
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只是更进一步精炼化的一幕序曲
而已。
    后来的哲学,一直到輓近时期为止,从巴门尼德那里所
接受过来的并不是一切变化的不可能性,--------那是一种太激
烈的悖论了--------而是实.体.的不可毁灭性。"实体"这个字在他
直接的后继者之中并不曾出现,但是这种概.念.已经在他们的
思想之中出现了。实体被人设想为是变化不同的谓语之永恒
不变的主词。它就这样变成为哲学、心理学、物理学和神学
中的根本概念之一,而且两千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在后面,我
还要详尽地谈到这一点。目前我只是想要指出,为了要对巴
门尼德的论证做到公平而又不抹杀明显的事实偏见,我就必
须提到这一点。
第六章 恩培多克勒

    哲学家、预言者、科学家和江湖术士的混合体,在恩培
多克勒的身上得到了异常完备的表现,虽说这在毕达哥拉斯
的身上我们已经发现过了。恩培多克勒的鼎盛期约当公元前
440年,因此他是巴门尼德的同时代人而年纪较轻,尽管他的
学说在许多方面倒是更近于赫拉克利特的。他是西西里南岸
的阿克拉加斯的公民,是一个民主派的政治家,同时他又自
命为神。在大多数的希腊城市里,尤其是在西西里的城市里,
民主和僭主之间有着不断的冲突;双方无论哪一方的领袖一
被击败,就会遭到杀戮或者流放。那些被流放的人很少有不
肯去勾结希腊的敌人的----东方的波斯和西方的迦太基。恩
培多克勒在某一时期也遭到了放逐,但是被放逐之后,他似
乎宁愿选择一种圣贤的事业而不愿意选择一种流亡的阴谋家
的事业。很可能他在年青时代就多少是一个奥尔弗斯派;并
且在流放以前他就把政治与科学结合在一起;而且可能仅仅
是到了晚年作为流放者的时候,他才成为一个预言者的。
关于恩培多克勒的传说非常之多。人们认为他曾经行过
神迹或是类似的事情,有时候是用魔术,有时候是用他的科
学知识。据说他能够控制风;他曾使一个似乎已经死了三十
日之久的女人复活;据说最后他是跳进爱特拿的火山口而死
的,为的要证明自己是神。用诗人的话来说:
  伟大的恩培多克勒,那位热情的灵魂,
  跳进了爱特拿火山口,活活地烤焦了。
马修·阿诺德用这个题材写过一首诗,虽然那可以说是他的
最坏的诗篇之一,但其中并不包括上面这两行偶句。
恩培多克勒象巴门尼德一样,也是用诗来写作的。受了
他的影响的卢克莱修,对于作为诗人的他曾给予极高的称赞。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意见是分歧的。因为他的著作保存下来
的只是些片断,所以他的诗才如何也就只好存疑了。
我们必须分别处理他的科学和他的宗教,因为它们是彼
此不相调谐的。我先谈他的科学,再谈他的哲学,最后再谈
他的宗教。
    他对科学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发现空气是一种独立的
实体。他证明这一点是由于观察到一个瓶子或者任何类似的
器皿倒着放进水里的时候,水就不会进入瓶子里面去。他说:
"当一个女孩子玩弄发亮的铜制计时期,用她美丽的手压
住管颈的开口,把这个计时期浸入水的银白色易变形的物质
中时,水并不会进入这个器皿,因为内部空气的重量压着底
下的小孔,把银水往回堵住了;一直要等到她把手拿开放出
压缩的气流时,空气才会逸出,同量的水才会流进去。"
    这段话是他解释呼吸作用时说的。
    他至少也发现过一个离心力的例子:如果把一杯水系在
一根绳子的一端而旋转,水就不会流出来。
    他知道植物界里也有性别,而且他也有一种演化论与适
者生存的理论(当然必须承认多少是幻想的)。最初"四方散
布着无数种族的生物,具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蔚为奇观"。有
的有头而无颈,有的有背而无肩,有的有眼而无额,又有孤
零零的肢体在追求着结合。这些东西以各种机缘结合起来;有
长着无数只手的蹒跚生物,有生着许多面孔和胸部朝向各个
方向观看的生物,有牛身人面的生物,又有牛面人身的生物。
有结合着男性与女性但不能生育的阴阳人。但最后,只有几
种是保存下来了。
    至于天文学方面:他知道月亮是由反射而发光的,他认
为太阳也是如此。他说光线进行也需要时间,但是时间非常
之短促以致我们不能查觉到;他知道日蚀是由于月亮的位置
居间所引起的,这件事实似乎是他从阿那克萨哥拉那里学来
的。
    他是意大利医学学派的创始者,这一起源于他的医学学
派曾影响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据伯奈特(第234页)说,
它影响了科学思潮和哲学思潮的整个倾向。
    所有这些都表明了他那时代科学上的生气蓬勃,这是希
腊晚期所不能比拟的。
    我现在就来谈他的宇宙论。上面已经提到过,是他确立
了土、气、火与水四种原素的(虽然他不曾使用"原素"这
个名字)。其中每一种都是永恒的,但是它们可以以不同的比
例混合起来,这样,便产生了我们在世界上所发现的种种变
化着的复杂物质。它们被爱结合起来,又被斗争分离开来。爱
与斗争对于恩培多克勒来说,乃是与土、气、火、水同属一
级的原始原质。有些时期爱占着上风,有些时期则斗争来得
更强大。曾经有过一个黄金时代,那时爱是完全胜利的。在
那个黄金时代,人们只崇拜塞蒲路斯的爱神。世界上的一切
变化并不受任何的目的所支配,而是受"机遇"与"必然"的
支配。有一种循环存在着:当各种元素被爱彻底地混合之后,
斗争便逐渐又把它们分开;当斗争把它们分开之后,爱又逐
渐地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因此每种合成的实体都是暂时的;只
有元素以及爱和斗争才是永恒的。
    这里和赫拉克利特有着相似之点,但却比较缓和,因为
造成变化的不仅仅是斗争而是斗争与爱两者。柏拉图在《智
者篇》(242节)中以赫拉克利特和恩培多克勒两人相提并论:
有些伊奥尼亚的诗人们,挽近更有些西西里的诗人们,他
们所达到的结论是:把(一和多)两个原则结合在一起就要
更可靠一些,并且说存在就是一与多;有些严峻的诗人们说
它们是由敌对与友情结合起来,在不断地分合着的,而另外
有一些较温和的诗人们则并不坚持永恒的斗争与和平,而是
承认它们之间有一种缓和与交替;有时在爱神的支配之下和
平与一占着上风,而后又由于斗争原则的作用,多与战争又
占了上风。
    恩培多克勒认为物质的世界是一个球;在黄金时代,斗
争在外而爱在内;然后斗争便逐渐入内而爱便被逐于外,直
到最坏的情形是斗争完全居于球内而爱完全处于球外为止。
以后--------虽然为了什么原因我们并不清楚--------就开始一种相
反的运动,直到黄金时代又恢复为止,但黄金时代并不是永
远常在的。这时整个的循环就又重演。我们固然可以假设这
两个极端中可能有一个是稳定的,但是这却不是恩培多克勒
的见解。他虽然想要采用巴门尼德的论证以解释运动,然而
他在任何阶段都不想要达到一个不变的宇宙。
    恩培多克勒关于宗教的见解,大体上是毕达哥拉斯式的。
在一段极有可能是谈到毕达哥拉斯的残篇里,他说"他们之
中有一个人有了不起的知识,精于各式各样的巧思,他获得
了智慧的最大的财富;只要他肯用心思考,他就很容易看出
一切事物在十代、甚至二十代期间的各种情况"。我们已经提
到过,在黄金时代人们只崇拜爱神,"而且神坛上也并不冒着
纯粹公牛牺牲的血腥气,把牛牺牲之后又吃掉它那肥大的肢
体,这被人视为是最可憎恶的事。"
    有一次,他很铺张扬厉地把自己说成是个神:
   朋友们,你们住在这座俯瞰着阿克拉加斯黄色的岩石、
背临城堡的大城里,为各种善事忙碌着;你们是外邦人的
光荣的避难所,从来也不会干卑鄙的事情,我向你们致敬。
我在你们中间漫游,我是一位不朽的神明而非凡人,我在
你们大家中间受到了恰当的尊敬,人们给我戴上了丝带和
花环。只要当我戴着这些参加男女的行列进入繁盛的城市,
人们便立刻向我致敬;无数的人群追随着我,问我什么是
求福之道;有些人想求神谕,又有些人在许多漫长而愁苦
的日子里遭受各种疾病的痛苦的摧折,祈求能从我这里听
到医病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把超过必死的、必朽的
凡人当作好象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喋喋不休呢?
另外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大罪人,正为着自己的
不虔敬而在赎罪:
   有一个必然之神的神谕,那是一条古老的神诫,是得
到明确的誓言保证的而又永恒的神诫;它说,只要有一个
魔鬼----漫长的岁月就是他的命运----曾经罪恶地用血玷
污了自己的手,或追随过斗争而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他就
必定要远离幸福者之家而在外游荡三万年,在这段时期中
他将托生为种种不同的有生形式,从一条劳苦的生活道路
上转到另一条上。因为强而有力的气把他赶到海里,海又
把他冲到干燥的地上来;地又把他抛到烈日的照灼之下,而
烈日又把它投回到气的漩涡里。每一种都从另一种那里把
他接受过来,但是每种全都把它抛开。我现在就是这样的
一个人,是一个见拒于神的亡命者和流浪儿,因此我就把
我的指望寄托于无情的斗争中。
    他的罪恶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也许并不是什么我们
会认为很严重的事。因为他说:
   "啊!我是有祸的了,在我张嘴大嚼而犯下罪行之前,
无情的死亡的日子竟不曾毁灭掉我!......
    “要完全禁绝桂叶......
    “不幸的人,最不幸的人,你的手可千万不要去碰豆
子!"
    所以也许他所做的坏事不过是大嚼桂叶或者大吃豆子
罢了。
    柏拉图有一段最有名的文章,他把这个世界比做是一个
洞穴,我们在洞穴里面只能看到外面明朗世界的各种现实的
暗影,而这是恩培多克勒所预示过的;它起源于奥尔弗斯派
的教义。
    也有些人----大抵是那些通过许多次的投生而得免于罪
恶的人----最后终于达到了与诸神同在的永恒幸福:
   但是最后他们①在人间出现,作为先知、歌者、医生
和君主;从此他们荣耀无比地上升为神,与其他诸神同享
香火、同享供奉,免于人间的灾难,不受运命的摆布,也
再不可能受到伤害。
    这一切里面,似乎很少有什么是奥尔弗斯教义和毕达哥
拉斯主义所不曾包括的东西。
    恩培多克勒的创造性,除了科学以外,就在于四原素的
学说以及用爱和斗争两个原则来解释变化。
    他抛弃了一元论,并把自然过程看做是被偶然与必然所
规定的,而不是被目的所规定的。在这些方面,他的哲学要
比巴门尼德、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诸人的哲学更富于科学性。
的确,在另外一些方面他曾接受了当时流行的迷信;但是就
在这一方面,他也不见得比起许多近代的科学家来更为不如。

//①这里并没有说明"他们"是谁,但是我们可以假设他们就是那些保存了
//自己的纯洁性的人们。
第七章 雅典与文化的关系

    雅典的伟大开始于两次波斯战争(公元前490年与公元
前480-479年)的时候。在那时以前,伊奥尼亚和大希腊
(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的希腊城市)产生过许多伟大的人物。
马拉松之役(公元前490年)雅典对波斯王大流士的胜利,以
及在雅典领导之下的希腊联合舰队对于大流士之子兼继承人
薛克修斯(公元前480年)的胜利,为雅典树立了伟大的威
信。各岛上的、以及一部分小亚细亚大陆上的伊奥尼亚人曾
经反叛过波斯,波斯人既被逐出希腊大陆,雅典就促成了他
们的解放。在这次作战中,只关怀自己的领土的斯巴达人没
有参加。因此雅典就变成反波斯同盟中主要的一员。根据盟
约规定,任何成员国都有义务提供一定数量的船只或者代役
金。大多数城邦都选择了后一种办法,这样雅典便取得了凌
驾其他盟国的海上霸权,从而逐渐地把同盟转化成为一个雅
典帝国。雅典变得富庶了,而且在白里克里斯的睿智领导之
下繁荣起来了;白里克里斯是由公民自由选举出来的,执政
约三十年之久,直到公元前430年他才失势。
    白里克里斯时代是雅典历史上最幸福最光荣的时代。曾
参加过波斯战争的伊斯奇鲁斯开始写希腊悲剧;他所写的悲
剧之一《波斯人》就一反采用荷马题材的习惯,转而写大流
士的溃败。紧接着他的就是索福克里斯,继索福克里斯之后
的就是幼利披底。然而幼利披底一直活到了白里克里斯失势
和死后的伯罗奔尼苏战争时期的那些黑暗日子里,他的剧本
就反映了后一时期的怀疑主义。他同时代的喜剧诗人亚里斯
多芬尼从一种健康而有限的常识立场出发,嘲笑了一切的主
义;他特别咒骂苏格拉底,认为他是一个否认宙斯的存在并
且玩弄着亵渎神明的伪科学的神秘教的人。
    雅典曾被薛克修斯所占领,卫城上的神殿被毁于火。白
里克里斯便致力于这些神殿的重建工作。巴特浓神殿和其他
神殿的残迹使我们今天还感受深刻的印象,这些神殿就是由
白里克里斯所修建的。雕刻家斐狄阿斯应国家的聘请,塑造
了巨大的男女神像。在这个时期的末了,雅典成为希腊世界
最美丽最繁华的城邦。
    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是小亚细亚的哈里卡那苏斯人,但
是他住在雅典并且受到雅典国家的鼓励,他站在雅典的观点
上写下了波斯战争的记录。
    白里克里斯时代雅典的成就,或许是一切历史上最令人
惊奇的事件。在那时以前,雅典一直都落后于许多希腊城邦;
无论在艺术方面或在文学方面,它都不曾产生过任何一个伟
大的人物(除了梭伦而外,梭伦主要地是个立法者)。突然之
间,在胜利和财富和需要重建的刺激之下,出现了大批的建
筑家、雕刻家和戏剧家,他们直到今天还是不可企及的,他
们所产生的作品左右着后人直迄近代。当我们想到它的人口
数量之少的时候,这一点就格外令人感到惊异了。雅典人口
最多的时候约当公元前430年左右,估计为数大约二十三万
人(包括奴隶在内),而它四周的亚底加农村领土上的人口可
能还要更少些。无论在此以前或者是自此而后,从来没有任
何有同样比例的居民的地区曾经表现出来过任何事物足以和
雅典这种高度完美的作品媲美。
    在哲学方面,雅典仅仅贡献了两个伟大的名字,苏格拉
底和柏拉图。柏拉图属于一个较晚的时期,但是苏格拉底则
在白里克里斯统治下渡过了他的青春时代和早期的成年时
代。雅典人对于哲学有着充分的兴趣,非常渴望谛听从别的
城市而来的教师们。希望学习辩论术的青年人就去追求智者;
在《普罗泰戈拉篇》中,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对于那些倾
听外来名家言论的热心的学徒们,曾做过一番非常有趣的讽
刺性的描写。我们下面可以看到,白里克里斯曾把阿那克萨
哥拉引入雅典;苏格拉底就自认是从阿那克萨哥拉那里学到
了心灵在创造过程中的首要地位的。
    柏拉图假设他的对话大部分是发生在白里克里斯时代
的,对话录表现了富人生活的优裕景象。柏拉图出身于一个
雅典的贵族家庭,他是在战争与民主还不曾摧毁上层阶级的
财富与安逸之前的那个时代传统里面成长起来的。他的那些
青年们无需工作,他们把大部分的闲暇都用于追求科学、数
学和哲学;他们几乎都能背诵荷马,并且是评判职业诵诗者
优劣的鉴赏家。演绎推理的方法刚被发现不久,并在整个知
识领域对于各种或真或假的新理论起了刺激作用。在那个时
代正象在为数很少的其他时代里一样,人们可能既有才智而
又有幸福,而且还是通过才智而得到幸福的。
    但是产生这一黄金时代的各种力量的平衡是不稳定的。
它在内部和外部都受着威胁,----内部受着民主政治的威
胁,外部受着斯巴达的威胁。为了理解在白里克里斯以后所
发生的事情,我们必须简单地考查一下亚底加早期的历史。
亚底加在历史时期开始时,只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小农
业区;它的都城雅典并不大,但是它包括的人口是日益增多
的工匠和技术工人,他们想要把他们的产品销售到国外去。人
们逐渐地就发现种植葡萄和橄榄要比种植谷物更为有利可
图,于是就输入谷物,主要是从黑海沿岸输入。这种种植形
式比谷物种植需要更多的资金,于是小农便负了债。亚底加
正象希腊其他国家一样,在荷马时代原是一个君主国,但是
国王却变成了一个不具政治权力的纯宗教官吏。政府落到贵
族的手里,贵族们既压迫乡村的农民也压迫城市里的工匠。早
在六世纪时,梭伦就按照民主的方向实行了一种妥协,他的
许多成就一直保存到后来比西斯垂塔斯极其后嗣们的僭主政
治时期。在这个时期结束的时候,作为僭主政治对头的贵族
们已经能够支持民主政治了。民主的过程就使得贵族掌握了
权力,正如十九世纪的英国那样,直到白里克里斯倒台时为
止。但是到白里克里斯的晚期,雅典民主政治的领袖们就开
始要求享有更多的政治权力。同时白里克里斯的帝国主义政
策----这和雅典的繁荣是紧紧联系着的----又造成了与斯巴
达的摩擦不断增长,并终于导致了伯罗奔尼苏战争(公元前
431-404年);在这次战争里,雅典完全战败了。
    尽管雅典在政治上瓦解了,但是它的威信还继续存在着,
并且哲学始终以这里为中心几乎长达一千年之久。亚力山大
城在数学和科学方面掩盖过了雅典,但是亚里士多德和柏拉
图却使雅典在哲学上的地位依然至高无上。柏拉图曾讲过学
的学园,其寿命比所有其他的学院都延续得更长久,它在罗
马帝国皈依了基督教之后还又持续了两个世纪,成为一座异
教主义的孤岛。最后在公元529年它才被持有顽固的宗教信
仰的查士丁尼所封闭,于是黑暗时代便在欧洲降临了。
第八章 阿那克萨哥拉

    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虽然不能和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
特和巴门尼德相提并论,然而也有相当的历史重要性。他是
伊奥尼亚人,并且继续了伊奥尼亚的科学与理性主义的传统。
他是第一个把哲学介绍给雅典人的,并且是第一个提示过心
可能是物理变化的首要原因的人。
    他约当公元前500年生于伊奥尼亚的克拉佐美尼,但是
他的一生大约有三十年是在雅典渡过的,约当公元前462-
432年。他或许是被白里克里斯招引来的,白里克里斯这时正
在从事于开化他的国人。也许是来自米利都的那位阿斯巴西
亚把他介绍给白里克里斯的。柏拉图在《费德罗篇》中说过:
   白里克里斯"似乎和阿那克萨哥拉很相投,阿那克萨
哥拉是一位科学家;白里克里斯饱究了有关天上事物的理
论,并在获得了关于智与愚的真正性质的知识之后,----
那正是阿那克萨哥拉所谈论的主要事物,----就从这个源
泉里汲取了一切足以提高他自己演说艺术的东西。"
    据说阿那克萨哥拉还影响了幼利披底,但这件事就更值
得怀疑了。
    雅典公民们也象其他时代和其他地方的其他城市公民一
样,对于试图介绍进来一种比他们所习惯的文化更高一级的
文化的那些人表现了一种敌意。当白里克里斯年纪老了的时
候,他的对方便从攻击他的朋友着手而开始了一场反白里克
里斯的斗争。他们控告斐狄阿斯侵吞了供他雕象之用的黄金。
他们通过一条法律,允许人揭发那些不奉行宗教并宣扬有关
各种"天上事物"的理论的人。在这条法律之下他们就检举
了阿那克萨哥拉,他被控为宣扬太阳是一块红热的石头,而
且月亮是土。(苏格拉底的检查官也重复过同样的起诉状,苏
格拉底则嘲笑他们已经过时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还
不能确定,只知道阿那克萨哥拉必须离开雅典。似乎很可能
是白里克里斯把他救出监狱,设法使他离去的。他回到伊奥
尼亚创设了一个学校。按照他的遗嘱,他的忌辰就定为学生
们的假日。
    阿那克萨哥拉认为万物都可以无限地分割,那怕是最小
的一点物质也都包含着各种原素。事物所表现的,就是它们
所包含得最多的东西。这样,例如万物都包含一些火,但是
惟有当火的原素占优势时候,我们才能称它为火。象恩培多
克勒一样,他也提出反对虚空的论证,他说滴漏或者吹得鼓
起来的皮就说明了似乎是一无所有的地方也还是有空气的。
他和他的前人不同,他认为心(nous)也是参与生活体
组成的实质,他把它们和死的物质区别开来。他说:每一事
物里都包含有各种事物的一部分,只有心除外;但是有些事
物也包含有心。心有支配一切有生命的事物的力量,它是无
限的,并且是自己支配自己的;它不与任何事物混合。除了
心而外,每一件事物不管是多么小,都包含有一切对立面的
一部分,诸如热与冷,白与黑。他主张雪(有些部分)是黑
的。
    心是一切运动的根源。它造成一种旋转,这种旋转逐渐
地扩及于整个的世界,使最轻的事物飘到表面上去,而最重
的则落向中心。心是一样的,动物的心也和人的心是一样的
善良。人类显而易见的优越性就在于他有一双手的这一事实;
一切表面上智力的不同,实际上都是由于身体的不同。
    无论是亚里士多德还是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都埋怨
阿那克萨哥拉在介绍了心之后,却没有把它加以运用。亚里
士多德指出他仅仅是介绍了心作为一种因,因为他并不知道
有别的因。凡是他能够的地方,他处处都做出机械的解释。他
反对以必然与偶然作为事物的起源;然而他的宇宙论里也没
有"天意"。关于伦理或宗教他似乎想得并不多;或许他是一
个无神论者,象他的检举者所说的那样。除了毕达哥拉斯以
外,所有他的前人都曾影响过他。巴门尼德对他的影响正象
是对恩培多克勒的一样。
    在科学方面他有很大的功绩。第一个解释月亮是由于反
射而发光的人就是他,虽说巴门尼德也有过一段很晦涩的话
暗示着巴门尼德也知道这一点。阿那克萨哥拉提出了月蚀的
正确理论,并且知道月亮是位于太阳之下的。他说太阳和星
都是火炽的石头,但是我们并不感觉到星的热力,因为它们
距离我们太遥远了。太阳比伯罗奔尼苏还要大。月亮上有山,
并且(他以为)有居民。
    据说阿那克萨哥拉出于阿那克西美尼学派;他显然无疑
地保存着伊奥尼亚人的理性主义和科学的传统。在他的思想
里人们找不到那种对伦理与宗教的偏好----那种偏好从毕达
哥拉斯学派传到苏格拉底,从苏格拉底又传到柏拉图,便把
一种蒙昧主义者的偏见带进了希腊哲学里面来。他确乎不完
全是第一流的,但是作为第一个把哲学带给雅典的人,并且
作为塑造了苏格拉底的影响之一,他还是重要的。
第九章 原子论者

    原子论的创始者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两个人。这两个
人是很难区别开来的,因为他们通常总是被人相提并论,而
且显然地留基波的某些作品后来还被认为是德谟克里特的作
品。
    留基波的鼎盛期似乎约当公元前440年①,他来自米利
都,继承了与米利都相联系着的科学的理性主义的哲学。他
受了巴门尼德和芝诺很大的影响。关于他,人们知道得非常
少,以致于有人认为伊壁鸠鲁(德谟克里特后期的一个追随
者)曾经断然否认过他的存在,而且有些近代的学者还重新
提出这种理论来。然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有很多提到他的
地方,因而如果他仅仅是一个神话而竟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引
征(包括对原文的引文),那就似乎是令人难于置信的了。

//①西雷尔·贝莱在《希腊原子论者与伊壁鸠鲁》一书中认为他的鼎盛期约
//当公元前430年或稍早。
德谟克里特则是一个更加确定得多的人物了。他是色雷
斯的阿布德拉地方的人;至于他的年代,他曾说过阿那克萨
哥拉年老的时候(可以说约当公元前432年左右)他还很年
青,所以人们认为他的鼎盛期是公元前420年左右。他广泛
地游历过南方与东方的许多国度,追求着知识;他也许在埃
及渡过相当的时间,他还一定到过波斯的。然后他就回到阿
布德拉,终老于此。策勒尔称他"在知识的渊博方面要超过
所有的古代的和当代的哲学家,在思维的尖锐性和逻辑正确
性方面要超过绝大多数的哲学家"。
    德谟克里特是苏格拉底和智者们同时代的人,因此根据
纯粹编年的理由,就应该在我们的这部历史里放在稍后一点,
但是困难在于他是很难和留基波分开的。根据这种理由我就
要在苏格拉底和智者以前先来考虑他,虽说他的哲学有一部
分就是为了答复他的同乡而且是最杰出的智者普罗泰戈拉
的。普罗泰戈拉访问雅典的时候,曾受到热烈的欢迎;而另
一方面德谟克里特却说,"我到了雅典,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他的哲学在雅典有很长的时期是为人忽视的;伯奈特说
"我们不清楚柏拉图是否知道有关德谟克里特的任何事情
.....另一方面,亚里士多德是很知道德谟克里特的,因为他
也是一个来自北方的伊奥尼亚人"①。柏拉图的对话录里从来
没有提到过他,但据第欧根尼·拉尔修说,柏拉图非常之讨
厌他,以致想把他的全部著作都烧光。希斯把他作为一位数
学家而推崇得很高②。

//①《从泰勒斯到柏拉图》第193页。
//②《希腊的数学》卷一,1,第176页。
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两人的共同哲学的基本观念是出于
留基波的,但是就理论的形成而言,就不大可能把他们两个
人分开了;而且对我们来说,也无需这样做。留基波----如
果不是德谟克里特的话----试图调和以巴门尼德与恩培多克
勒分别为其代表的一元论与多元论而走到了原子论。他们的
观点极其有似于近代科学的观点,并且避免了大部分希腊的
暝想所常犯的错误。他们相信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
在物理上-—而不是在几何上----是不可分的;原子之间存
在着虚空;原子是不可毁灭的;原子曾经永远是,而且将继
续永远是,在运动着的。原子的数目是无限的,甚至于原子
的种类也是无限的,不同只在于形状和大小。亚里士多德①说
过,按照原子论者的说法,原子在热度方面也是不同的,构
成了火的球状原子是最热的;至于在重量方面,他引过德谟
克里特的话:"任何不可分割的越占优势,则重量越大"。然
而原子究竟有没有重量这个问题,在原子论派的理论里一直
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

//①《论生成与腐朽》326节A。
原子是永远运动着的;但是关于原始运动的特性,则注
疏者们有不同的意见。有的人,尤其是策勒尔,认为原子是
被想象为永远在降落着的,而愈重的原子就降落得愈快;于
是它们就赶上了较轻的原子,就发生了冲撞,并且原子就象
台球一样地折射回来。这一定就是伊壁鸠鲁的观点;伊壁鸠
鲁的理论在很多方面都是基于德谟克里特的理论的,同时又
颇不高明地努力要顾及到亚里士多德的批评。但是有相当的
理由可以设想,重量并不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的原子的本
来的性质。在他们的观点里,倒更有可能似乎是原子起初是
在杂乱无章地运动着,正象现代气体分子的运动理论那样。德
谟克里特说在无限的虚空里既没有上也没有下,他把原子在
灵魂中的运动比做没有风的时候的尘埃在一条太阳光线之下
运动。这是比伊壁鸠鲁更为明智得多的看法,并且我认为我
们可以假定这就是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的看法。①
    由于冲撞的结果,原子群就形成了漩涡。其余的过程则
大致有如阿那克萨哥拉所说的一样,然而他对于漩涡加以机
械的解释而不以心的作用来解释,则是一个进步。
    在古代,通常总是谴责原子论者们把万物都归之于机缘。
正好相反,原子论者乃是严格的决定论者,他们相信万物都
是依照自然律而发生的。德谟克里特明白地否认过任何事物
可以由于机缘而发生。②人们都知道留基波----虽说这个人
是否存在还有问题----曾经说过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可以无
端发生的,万物都是有理由的,而且都是必然的。"的确他并
没有说明何以世界自始就应该是它所原有的那种样子,这一
点或许可以归之于机缘。但是只要世界一旦存在,它的继续
发展就是无可更改地被机械的原则所确定的了。亚里士多德
和别人都指摘他和德谟克里特并没有说明原子的原始运动,
但是在这一点上原子论者要比批评他们的人更科学得多。因
果作用必须是从某件事物上开始的,而且无论它从什么地方
开始,对于起始的与料是不能指出原因的。世界可以归之于
一位创世主,但是纵令那样,创世主的自身也是不能加以说
明的。事实上,原子论者的理论要比古代所曾提出过的任何
其他理论,都更近于近代科学的理论。

//①这是伯奈特所采用的解释,而且贝莱,至少对于留基波,也是采用这种
//解释的(前引书,第83页)。
//②见贝莱前引书,第121页,论德谟克里特的决定论。
与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不同,原子论者力图
不引用目.的.或.最.终.因.的观念来解释世界。一桩事情的"最终
因"乃是另一件未来的事,这桩事情就是以那件未来的事为
目的而发生的。这种概念是适用于人事方面的。面包师为什
么要做面包?因为人们会饥饿。为什么要建造铁路?因为人
们要旅行。在这种情况中,事物就可以用它们所服务的目的
来加以解释。当我们问到一件事"为什么"的时候,我们指
的可以是下列两种事情中的一种,我们可以指:"这一事件是
为着什么目的而服务的?"或者我们也可以指:"是怎样的事
前情况造成了这一事件的?"对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目的论
的解释,或者说是用最终因来解释的;对于后一问题的答案
就是一种机械论的解释。我看不出预先怎么能够知道科学应
该问的是这两个问题中的哪一个?或者,是不是两个都应该
问?但是经验表明机械论的问题引到了科学的知识,而目的
论的问题却没有。原子论者问的是机械论的问题而且做出了
机械论的答案。可是他们的后人,直到文艺复兴时代为止,都
是对于目的论的问题更感兴趣,于是就把科学引进了死胡同。
关于这两个问题,却都有一条界限往往被人忽略了,无
论是在一般人的思想里也好,还是在哲学里也好。两个问题
没有一个是可以用来确切明白地问到实在的全体(包括上
帝)的,它们都只能问到它的某些部分。至于目的论的解释,
它通常总是很快地就达到一个创世主,或者至少是一个设计
者,而这位创世主的目的就体现在自然的过程之中。但是假
如一个人的目的论竟是如此之顽强,而一定要继续追问创世
主又是为着什么目的而服务的,那末,十分显然他的问题就
是不虔敬的了。而且,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要使它有意
义,我们就一定得设想创世主是被一位太上创世主所创造出
来的,而创世主就是为这位太上创世主的目的而服务的。因
此,目的的概念就只能适用于实在的范围以内,而不能适用
于实在的全体。
    一种颇为类似的论证也可以用于机械论的解释。一件事
以另一件事为其原因,这另一件事又以第三件事为其原因,如
此类推。但是假如我们要求全体也有一个原因的话,我们就
又不得不回到创世主上面来,而这一创世主的本身必须是没
有原因的。因此,一切因果式的解释就必定要有一个任意设
想的开端。这就是为什么在原子论者的理论里留下来原子的
原始运动而不加以说明,并不能算是缺欠了。
    不应当设想原子论者提出来的理论的理由完.全.是经验
的。原子理论在近代又复活了,用以解释化学上的事实,但
是这些事实希腊人并不知道。在古代,经验的观察与逻辑的
论证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显著的区别。的确,巴门尼德是
轻视观察到的事实的,但是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萨哥拉却把
他们大部分的形而上学和对于滴漏与转水车的观察结合在一
起。直到智者时代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个哲学家曾经怀疑过
一套完整的形而上学和宇宙论是由大量的推理与某些观察相
结合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原子论者非常幸运地想出了一种假
说,两千多年以后人们为这种假说发见了一些证据,然而他
们的信念在当时却是缺乏任何稳固的基础的。①
    正象他那时别的哲学家们一样,留基波也一心想发见一
种方式可以调和巴门尼德的论证与明显的运动和变化的事
实。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②:
   "虽然这些见解(巴门尼德的见解)在辩证的讨论里
似乎进行得很有逻辑,然而只要考虑一下事实就会看出,如
果相信它们那就显得和疯狂相去无几了。因为确乎没有一
个狂人能够丧失心智到这种地步,竟至会设想火和冰是
'一':惟有对于介乎是.正确与习惯上似.乎.是.正确这二者之
间的东西,才会有人疯狂到看不出差别来。
    "可是,留基波以为他有一种与感官-知觉相调和的理
论,既可以不取消生成与毁灭,也可以不取消运动与事物
的多重性。他向知觉中的事实作出了这些让步:另一方面
他又向一元论者让步,承认不能有没有虚空的运动,结果
就有了一种被他表述如下的理论:'虚空是一种不.存.在.,而
存.在.的任何部分都不是不.存.在.;因为存.在.就这个名辞的严
格意义来说,乃是一种绝对的充满,可是这种充满却不是
一.;反之它是一种多.,这种多.为数无穷而且由于体积极小
所以是看不见的。这些多.就在虚空中运动(因为虚空是存
在的):于是它们由于联合就产生了生.成.,由于分离而就产
生了毁.灭.。此外只要当它们偶然相接触时(因为这里它们
不是一.)它们就起作用并且被作用,由于聚合在一起互相
纠缠,它们就可以繁殖。另一方面从真正的一.绝不能出现
多,从真正的多也绝不能出现一.:这是不可能的事'。"

//①关于原子论派理论的逻辑与数学的基础,见加斯敦·米楼德:《希腊的几
//何哲学家》,第4章。
//②《论生成与腐朽》325a。
我们可以看出有一点是大家一直都同意的,那就是:在
充满之中不能有运动。而在这一点上大家却都错了。在充满
里可以有循.环.的运动,只要它是一直不断地存在着。这种观
念是说一件事物只能运动到一个空虚的位置上去,而在充满
里则没有空虚的位置。也许可以很有效地论证说,运动决不
能在充满之内开.始.;但是决不能很有效地说,运动是完全不
能出现的。然而对希腊人来说,似乎一个人必须要末就接受
巴门尼德的不变的世界,要末就得承认虚空。
    巴门尼德反对"不存在"的论证,在逻辑上似乎用之于
反对虚空也同样是无可反驳的;并且在仿佛是没有东西的地
方却还有空气的存在,这一发现就更加强了巴门尼德的论证
(这是常见的逻辑与观察相混淆的一例)。我们可以把巴门尼
德式的立场表示如下:"你说·有虚空;因此虚空就不是无物;
因此它就不是虚空"。我们不能说原子论者已经答.复.了这一论
证;他们仅仅宣称他们认为应该略掉这一点,理由是运动乃
是一件经验中的事实,因此就必.定.有虚空,无论它是多么地
难于想象①。

//①贝莱(前引书第75页)则正好相反,他认为留基波有过一个"极端微
//妙"的答案。答案实质上就在于承认某种非物体的东西(虚空)的存在。
//伯奈特也同样说过:"这些通常被人认为是古代伟大的唯物主义者的原
//子论者们,事实上却最早明白地说出了一个事物可以是实在的而又并不
//是一个物体;----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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