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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区生活

郊区生活
文/荞麦
2012-10-30 10:36:12
每天早晨我们被小区的班车运送到地铁站。我们迅速钻进地铁,地铁带着我们疾驰半小时,到达公司楼下不远的地铁站。我穿过一个地下隧道,因为靠近医院,隧道里摆满了看望病人需要的鲜花水果摊、日用品超市及病人家属吃饭的简陋小吃店,从早到晚提供气味难闻过食堂的食物。整个隧道都充满了日常而悲怆的气息,疾病的阴影笼罩其中。医院附近就是悲剧集合体,笼罩着病态和绝望:卖唱的没有手臂的残疾人(总是努力把那条断臂伸到你眼前)、躺着一动不动扮演尸体的老人(偶尔跟旁边负责收钱的老伴换岗)、一大家族的骗子先在这里卖雪莲花后来又卖皮衣(经常跟人发生争执)。有一天我见一个女人把包扔在一边,坐在地上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边打边哭,跺脚,无法发泄的愤怒。……偏题了……我穿过隧道走到公司,在公司及附近混一整天,然后晚上我再次穿过隧道,进入地铁,等着小区班车把我们运回到小区门口。

我们似乎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的透明胶囊里。住到新家快5个月了,昨天晚上雨中有个年轻人停下自行车问路,我们一无所知,对自己到底身处何处毫无了解,甚至对自己跟整个城市的距离也缺乏估计。某些点凑成了我们对周围浅薄的认知:超市、夜市、河堤、草坪和山。一些零碎的事物,缺乏实整体感。而以前住在市区的小房子里时,我们几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清清楚楚。

先说超市。这家大型超市距离我家大概五分钟的电动车路程。这个连锁超市在城市遍地开花,但每个均因为身处社区的不同而具有独特的气质。我们经常去的这家,就是一种浓浓的城乡结合部的气质。或者这么说,我们所居住的小区就处在浓浓的城乡结合部的气质中,每天只要走出小区,就很难见到一个真正具有城市气质的人。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在土地被剥夺之后,却依然保持着农民的气场,就像是刚刚被时空机器传输到此,脸上茫然不解的神情依然没有散去。他们在所有能种地的地方委婉而执著地耕种着:在一个被圈起来的空地边,他们在那儿耕出田埂,种上好多蔬菜……又偏题了。说回超市,超市整天放着90年代的歌曲,《对你爱不完》之类,令我回到十几岁的时候。门口地面凹凸不平,很多面目模糊的人在超市里闲逛,把这里当一个休闲交际场所,呼朋唤友,围观各种产品。这些场景总令我想起自己在乡下的亲戚们,并产生一种由衷的亲切感,同时又充满疑惑:原来自己折腾了二十多年,最后还是回到了一个“复制型故乡”的怀抱。

离超市不远的一条路上,每到傍晚就摆出很多大排档,有:安徽大排档、扬州大排档、横滨大排档(??!!)……还有几家烧烤摊、麻辣烫、鸭血粉丝汤、水饺摊(水饺一块钱五只,但咸得要死只有韭菜几乎不见肉)……有一家叫“老头烧烤”,一对老夫妻,烤得又仔细又慢,味道不错,但可能是因为他们味觉总归有点退化的原因,东西都很咸。旁边是烤鱿鱼的女人,乐观热情,喜欢聊天,有次她兴致勃勃地描述附近一个打工者死在家中好几天才被发现的故事。还有一家游戏摊,重复放着射击打靶的音乐,但很少见到有人去玩。在这里吃饭的大多是附近的建筑工人和拆迁居民,一致的体力劳动者的疲惫(咸就是他们的口味)。我们偶尔没做饭就去路口一家排挡吃,仅仅是因为第一次在这里吃过,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妇又显得很热情,从此后就不好意思去别家吃了。吃完之后我们会买一盒油炸花生米,回家看美剧。

再往西走的湖边有个巨大的草坪,有学生们在这里集体活动做游戏,剩下的就是很多家庭,带着小孩子在草地上铺上桌布,吃零食、放风筝。小孩子们像狗一样在草坪上跑个不停。小区背后有个河堤,看上去就是一条漫长的路,河边总是有很多钓鱼的人,他们似乎整日无事可做,撑开一把打伞,盯着水面一动不动。我们偶尔在这里散步,玩一会儿。再远一点有山,周围几乎看不见人影,山兀自美着。有一天我们跟朋友开车过去,忽然下起来雨,我们在雨中绕了山一圈,山寂静空蒙,绿而纯洁,令人心惊。我们说一定要再去,结果也并没有再去过。

小区门口只有一路公交,公交上的广告是“美式包皮精雕术”,还有极具屌丝气质的“快乐家族”代言。我赶不上班车就坐这一路公交,在灰尘漫天的公交站台等很久。车上几乎很少见到笑脸,座位上的人都把脸扭向窗外,年轻人低头闷闷不乐地玩着山寨手机。这趟公交只要8毛钱。乘车的也大多都是农民模样还没有褪去的人,却又缺乏站在自己土地上的农民所具有的坦然,脸上总带着一点怀疑和不痛快的表情。

每天下地铁的时候,黑车司机和摩托车司机就拼命围上来。附近有个大学的校区,学生们坐地铁到了这里就无计可施,只能挨黑车司机一刀。这片郊区的出租车起步只要6块钱,但服务态度极差,刚开始市区的车在这里几乎载不到人,后来因为本地出租车服务态度太差,又总想着多带几个人拼车,慢慢那些从城市搬过来的年轻人就习惯打城里的车了,虽然贵一点(起步11元),但比较省心。于是城里的出租车越来越多的开到这里,因为路好开,不怎么堵,本地出租车的生意更加被压缩,态度更差,司机们总是很愤怒、抱怨(又嫉妒黑车司机)。如果打市区的出租,可以理直气壮让他们开进小区,把我们送到楼下。但打本地的出租车,他们开到小区门口就不肯往里开了。

当我们只待在家里的时候,就生活在一个自我营造的舒适空间内。一旦走出小区,一切土崩瓦解:大货车狂奔着扬起灰尘、骑着电动车的人四处乱窜、有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默然坐在路边。我们很少进城,下班也不在城里逗留。地理距离的封闭只是一部分,我们开始习惯封闭自己才是本质所在。我想起这似乎就是原先的目标:当某一天在外面的咖啡店流连到无话可说时,我们曾经对生活做出决断——要回到家中,结束那种漫无休止的游荡状态、一种不知所谓的消耗、仅供观赏的表面生活。我们要潜入更真实的生活之中。

于是,现在我每天拖地,近乎偏执地保持家中清洁;我们自己做饭、煮咖啡奶茶,并且买了最贵的电磁炉准备在阳台上吃火锅;他种花,死了一些,活了一些;我们切断了与城市经济体之间的紧密联系,很少在市区消费,而是沉浸在淘宝的世界里,几乎每天都接到快递,仿佛是《哈利.波特》中猫头鹰衔来的麻瓜世界的礼物;我们仅跟非常有限的两三个人来往,以前经常进行的饭局也几乎全部终止;我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正在退化,对人慢慢失去兴趣,总是走神,脸上动不动就呈现出一种寂静而放空的表情,交流最多的仅仅是微信群。

就是这样,结束一种虚构,进入另一种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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