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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沉默 作者:封刑

已有 8588 次阅读  2010-05-07 11:06   标签作者 
二十三、说好了周日下午回杭州,才不过一天的休息时间,他硬是要去麻醉科看看,说是想去跟石峻饶问候一声,上去太急,都没有和他老人家告别。
  他的借口如此完美,我都没有怀疑。泊车进电梯,他似乎没有去手术室的意思,与我一起进了行政楼,而陈涣已等候多时了。
  “早。”雁文平静的开口问好。
  “早。”陈涣无心与他寒暄,示意我进办公室,有话要说。
  “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雁文看穿了,平静的看着我们。
  我有一种被套牢的感觉,陈涣无奈的笑了笑,有些勉强,说:“会客室有位女士等你很久了,你……最好一个人去见见。”
  “一起去吧。”雁文没给我缓过劲儿的时间,“我约她来的。”
  我呆若木鸡,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差不多已快被他拉到会客室门口了。连忙刹住了脚步,捉住他的手腕,我问:“你到底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让那个自称是我妈的女人来找你了,你没听进去是不是?”
  “你设计我?”
  他用力挥开我的禁锢,一脸霜冰,与出门时那个温和的李雁文简直判若两人。我们就站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好象准备拉开大战序幕了。有时候我真受不了他的冷漠,转眼间,温存消逝。他对我到底有没有感情?这么多年来我不是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吧?——我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还想瞒我多久?要不是她亲自来找我。”他嘲讽,“真是用心良苦啊大哥,连陈涣这么直的人你都给买通了,你倒真是心疼我这个弟弟。”
  我沉默,搞不清楚是气愤或是悲哀。早晨无力的阳光穿透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像心情一样灰暗。
  我的沉默没能安抚他的情绪,他死死盯着我,追问:“你没什么好说的了?解释呢?我在等你的解释。”
  可我确实不想做什么无谓的解释,难道我这样乞怜的看着你,还不够吗?
  他别开头去,说:“你没话对我说,那就剩着对她说吧。”说罢,走过去推开会客室的门,瞟了一眼里面的人,欠身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弯起嘴角笑给我看。
  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在你哭泣的时候不在你身边,在你恐惧的时候忘记了对你的承诺,在你需要的时候未顾及你的存在,你就要这样干脆的离开我回到你那不负责任的母亲身边?她根本不配。这个世上除了李光明,谁还会爱你爱到这样深?没有人了!
  愤怒最终掩盖了悲伤,去他妈见了鬼的柔情,我甚至连呼吸都没调整,只在经过他时看了他一眼,大步踏了进去。

  比第一次见,她显得安静了,颇有把握的姿态,却不张扬。只客气的伸出手来握:“李院长,你好。”
  “你好。”我笑着握住了,“坐啊,真不好意思,雁文现在才跟我说,让你久等了。”
  雁文对我的话不作反应,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泡了杯茶搁在我面前,在我身边坐下了。我应该谢谢他,就为这杯茶。
  “你和雁文一起回宁波的?” 然后听由雁文安排这个见面?
  她点了点头,说:“真是不好意思……”
  “长话短说吧。”我没心思哼哼着客套。
  她看着雁文,想征询他的意思,但没得到回应,便继续往下说:“李院长,这些年来你们对雁文的照顾,我只有感激的份儿,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够理解,可他终究是我的孩子。”
  “你确定?”
  “我们在杭州做过鉴定了,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实在没办法向他证明,这样做最简单。”
  瞟了他一眼,我保持沉默,他今早为什么不跟我说,既然他主意这么大,现在要我坐在这里做什么?
  那女人见我没什么反应,大概觉得问题不大,勇敢的将她的意图说了出来:“李院长,我的病拖不了多久了,雁文还有一个妹妹……你能不能,让他跟我回绍兴?”
  我盯着雁文,小兔崽子长能耐了,走不走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哟,这可得他自己说,我算什么呀。”
  “他还是孩子,不懂事。”
  他不懂事就没人懂事了!我确实应该反省,是不是一直以来就对他太过纵容,什么事儿也不商量一声就自己拿了主意,当我不存在了么?
  “你带他走,想过他的身体么?”
  “我会请绍兴城最好的医生,不会比你这里差多少的。”
  “绍兴最好的医生?”我觉得滑稽,“绍兴最好的医生也没见得把你治好嘛。行了,我只留一句话,他要是心甘情愿跟你去,那我无话可说,若不,谁也别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你给我进来!”一把扯他进办公室,我甩上门,把他丢到沙发里面,“说,为什么去做鉴定,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他抓着沙发扶手向后靠,盯着我怒气冲冲的脸,嘴闭的严实,就是这副倔强的样子,看的我火冒三丈。居然还安排了一场谈判,他很喜欢被人像个东西似的抛来抛去吗?
  “我只是想闹明白她是不是我妈。”他的辩解很恰当,只不过声音很轻,估计是怕激怒我。
  “弄明白了又怎么样?好,现在弄明白了,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
  我给气的说不出话来,跌进椅子里扶着额头看他,真是惯坏了他了,成天疼在心窝里,他反倒给你一刀,那女人就有这么大魅力让他兵戈倒向?他怎么也不想想他吃什么长大的。
  一会儿,见我没什么动静,他居然壮着胆子开始抗议:“那你一直瞒着我,也是不对的呀,万一她要真是我妈呢……”
  “真是又怎么样?她喂过你还是养过你?你就这么稀罕?”
  “我是稀罕,不可以吗?”
  我怕的就是你稀罕啊李雁文。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可母亲就她这一个,我不能取代。你善良你淡漠,所以不介意当年她抛弃你,可我介意,她甚至不熟悉你,怎么可以把你带走。
  “雁文,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他脱了鞋子窝在沙发里,想了想,冲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在想我那个妹妹,从来没见过呢。”
  “你不是还有大哥大姐二姐跟小弟么?一样的。”说这话我有些惭愧,在李家跟他谈亲情恐怕只会让他反感。
  幸好他不在意,只是问:“我和笑之对你来说一样重要吗?”
  我摇头,莞尔,说:“你这么觉得?笑之只是我们的弟弟而已。”
  他的脸微微泛红,自然明白我指什么,他和笑之都是我的弟弟没错,不同的是他除了这个,还是我相依为命的爱人。
  这个周末他没有给那女人答复。我暗地里找了律师,咨询这事儿若搬上公堂,我能有多少胜算。陈涣忙着工地上的事,对于这事儿不闻不问,依他的慧眼是否看出了睨端,我不知道,更不在乎。

  国庆那几天,被雁文拉着到处逛寺庙,梁祝公园也去了。他拜的特别虔诚,我说你一个医大的高才生这么迷信,不怕别人笑话啊,他一本正经说这不是迷信,这是祝福。
  我有些惆怅,他的心脏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么,总不能靠祝福活下去。
回杭州时,他的包里装满了药丸子,他一再保证会定时去医院检查,稍有不适立马打电话回家。路上短短一个多小时,他又在车里睡着了。
  整个秋天过的安逸,不只不觉入了冬。宁波是港口城市,并不像北方那般冰雪交加,但冷起来还是让人受不了。雁文每星期都回来,他怕热怕冷,冬天里恨不能冬眠。有一回才到星期三,非要回来不可,夜里窝在我怀中满足的叹息,清早连毯子一块儿抱他上车赶回学校,匆匆忙忙。幸好没多久便放寒假了。一回家就睡的昏天黑地。
  第三天我下班回家,他已经做好了晚饭。他说他考虑清楚了要回绍兴。隔了一个秋天,我以为这事儿他不会再提起,我怀疑他睡昏了头。
  我说:“不行。”
  他皱眉:“你说只要我愿意……”
  “那是几个月前。现在不行。”甭说现在,就是几个月前,那也是哄他的。
  “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去绍兴?”
  “那是我家……”
  “这儿就不是你家了?绍兴是你家,那早些年怎么没听你提起呢?”
  他听出我话里的嘲讽,不说话了,干脆连饭也不吃了,甩门回了房间。我没理会他的孩子脾气,吃晚饭开电脑往伦敦方面发邮件,查询一些资料,为他的心脏。忙到十点多,想起他还没吃饭,端了粥去敲他门,半天,里头闷闷的回了一句:“睡着了。”
  “要不要起来吃消夜?”
  门打开了,他看也不看我,接过粥又要关门,我挡住了,观察他的脸色,问:“还生气啊?”
  他不回答,试了一下抵不过我的力气,索性放弃了关门,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书桌上散乱地放了一些书,打开的一本,用钢笔卡着,是关于心血管系统疾病的。
  “自己感觉还可以么?”指了指他的心脏,“负担重不重?”
  “还行。”
  “手术的事儿,后来有再考虑过么?”
  他停下来喝粥,抬头看我,敏感的揣摩我的意思:“要是手术,修补和置换都已经过了最佳时间了……”
  “移植呢?如何?”
  “风险这么大,你要是不怕,我也不怕。”他回答的无关痛痒。
  我亲吻他的额头,我怕呀,怎么会不怕呢,可是若不做些什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我更怕。
  “或许没什么事儿,她都三十多岁了,不是一样没事吗。”他说的“她”,是那个把病遗传给她的女人。没错,确实还活着,可是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而且女性在这方面,一向比男性能拖。
  “她没多少时间了。”看她一步三喘,最多还能坚持半年。
  “所以我要回绍兴。”
  “怎么你还思想这事儿?”我不高兴了,“不行。”
  “我才不管你行不行,反正我要去。”他一副铁了心的样子,“你这人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都快要死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她?没养过我好歹也是她生的我呀,连送个终你都不让,钮嬷嬷要是还在,她一定会骂你的。”
  我被训的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心里头十分委屈,这个小傻瓜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手上没有他的监护权,我多慌啊。
  “要是走了再不回来,你还想去吗?”
  他一愣,说:“怎么会……”
  怎么不会?搂他入怀哀求他:“以后别提这事了,好吗?”
  “那你会让我回去吗?”他仍不罢休。
  “不会。”这是永远不变的回答。
二十四、早上手术室没有择期手术,他空闲得很,又躲到我办公室里来看书。我正在看陈涣递上来的有关于购买新器械的预算表,一边考虑怎么才能从父亲手里拿到监护权。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挟制我了,所以他无可奈何,如果我现在去找他拿雁文的监护权,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我还有什么可以做交换的?——恐怕只剩下婚姻了。
  我在想这些的时候,小东西已经把桌上能翻的文件看遍了,凑过来看我手上的那份,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无聊么?”我拉他坐在腿间,“去机房玩电脑吧?”
  “我不觉得无聊啊,这些这些这些,”他指着桌上的文件,“你觉得无聊啊?那你去机房玩电脑我来做院长。”
  “为什么想做院长?”好一个野心勃勃的李雁文。
  他想了想,笑了:“神气呗,你不觉得你下病房跟皇帝巡视似的?所有的人都得听你的。”
  “我要是皇帝,你不也是个千岁爷?所有的人都听我的,我还不是听你的?”
  “嘁。”他白了我一眼,回位置上看书。我微笑着把响了两声的电话接起来:
  “喂?”
  “光明,雁文的母亲刚才被送到急诊,是急性心衰。”是陈涣。
  “哦。”我瞟了一眼雁文,“现在呢?”
  “送到内科了,情况不是很好。不过稳定了一点。”
  “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起身拿外套准备出门,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说我出去一下,要不要一起去,他摇摇头,我带上门,门口挂上“外出”的牌子。我得尽快把事情解决了。

  我想我的父亲根本没料到我突然造访是为了雁文的监护权,似乎我跟他的每一次争执,雁文都是导火索,倒不是我成心气他,若不是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来找他。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可婷结婚呢?”他问得很直接,这很好,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修饰的东西。
  “我从没想过结婚,更没有想过和虞可婷结婚。”
  “那我就不能不把雁文的监护权交给你,你还没结婚,你根本不会关心别人,对于家庭的责任心也不重,我看你没资格做监护人。”他似乎稳操胜券,说话不紧不慢。
  我靠在沙发上不为所动,不说话也不愤怒,我放着班不上过来这里拿东西,我有的是时间耐性。
  僵持了十几分钟,他站起身逐客,说:“话我已说到,你自己好好回去想想吧。”
  “你不想我们对簿公堂吧?”
  “什么?”
  我冷笑:“你是他的监护人,这些年对他不闻不问,我不是他监护人,倒是供吃供穿的养着他,这事儿要不拿出去给外头的人评评理,我还真觉得委屈了。”
  “他是你弟弟!”
  “你是他父亲。”
  他只好青着脸再跟我交涉,他太重面子,绝不会把家丑抖出去。
  “我只要求你结婚……”
  “办不到。”
  “你总要结婚啊,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了?!”
  我避开这个问题:“我是来拿东西的,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多说。”
  “除非你和虞可婷结婚,否则我不会把东西给你!”
  “你想让我杀了她么?”我盯着他讶异的眼神,“就像你杀了妈妈那样。”
  他的表情由疑惑变得不可置信,是的,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我全知道这些了,我看着他渐渐惨白的脸色,心里莫名悲哀,他明知道没有感情的婚姻有多么痛苦,却依然要把我推到那个坑里去重复他的不幸,他真的把我当成他的儿子么?他真的爱我么?
  “谁告诉你的?”他痛苦的颓然倒在椅子里,他终于不再挺着腰板有腔有调的跟我说话了,那语气中有后悔还是歉意,我听不出来,我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平静的说出来,平静得几乎颤抖。
  “没有人告诉我,你便永远不会让我知道,是不是?……妈妈死后你想过她么?你去过她坟头几次?她是你发妻,你用她的性命换取所谓的幸福,你很快乐么?你是不是很快乐?……”
  他的目光涣散,似乎已听不进去我的话了。我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但我还没忘记我来的目的:
  “雁文的监护权我是一定要拿的,应该考虑的是你。”

  回来以后没多久父亲就病倒了,陈涣把诊断拿给我看,是胃癌晚期,有些事情也许真是注定的。柳姨和她的子女们开始频繁的出入长风,我一直没有去看他,直到有一天笑之来找雁文,他和雁文的关系比和我要好,他们相处过,但我对他而言,只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他走后,雁文问我:
  “老爷子在外科住了一个礼拜了,你不去看看?”
  “我觉得没必要,他又没到断气的时候。”我满不在乎。
  于是雁文只好自己去,那段时间他总是在自己母亲与我父亲的病房间走动,但很少再和我谈起。
  新年到来,尽管柳姨一样把掸尘除岁办年货样样做到,尽管客如云集,整个李家还是显得萧条。年夜饭是在病房里吃的,我因为出差而不在场,后来雁文跟我说,他们对他的态度好多了,一顿饭吃的和和气气。
  正月初,雁文变得有些着急,他母亲的病开始恶化,已进入昏睡期了。
  “你让我送她回绍兴吧,送到了我就回来。”他在我办公室缠着恳求。
  我没理会他,监护权我已经拿到了,所有的事情我说了才算,我已经不担心了,也不会放他走。
  “难道你真要她客死异乡啊?”
  “我会让人送她回去,”我说,“两个医生两个护士,救护车专送。你可以放心了。”
  “那就让我一起去,再和他们一起回来,我还有个妹妹没见过面呢。就半天的时间,好不好?”
我继续沉默,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他真生气了,干脆坐在沙发上说:
  “反正你同意我要去,你不同意我也要去,我送自己母亲回家有什么不对?真想不到你连这点人情都不顾。今天除非你把我关起来,否则别想拦着我!”说完,开门就走人了。
  正巧陈涣拿着一摞东西进来,差点撞上,他诧异的问:“这是怎么了?”
  我说:“你别理他。”
  “是不是还为他母亲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去看了,这人可真没几天可拖了。你怎么打算的?”陈涣快成了李家的大管家了,什么事情都过问。
  “送回绍兴去。”
  “那就让雁文跟去嘛,我也一道去,把人给你带回来,你总该放心了吧?”
  “有必要么?他跑一趟,那女人不见得能多活几年。”
  “话不是这么说的。总算了了他一个心愿嘛,要不,以后为这个事情,他要跟你记恨了。”
  我想了想,说:“那你得保证把人给我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可以了。”他笑着推了一下眼睛脚。
  结果当天下午,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我早想到了。我没对他发火,只说: “明天排我一个休息天,我去趟绍兴。”
  “要我说啊,”他还是笑,笑是赔罪,“你也别去,他住两天,尽了孝道送了终,自然心甘情愿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
  “他带了钱包,回来的之前我问过他了。”
  我瞪着他那张笑脸,无话可说。其实我心里清楚,明天去,小东西又怎么肯跟我回来,放他住两天也好。
  晚上十点多,我还没睡,他终于打电话过来了,声音嗫嗫:“……我就住两天,你别责怪陈涣……”
  “你怎么答应我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情绪。
  那头一阵沉默。
  我只能叹气,说:“那就住两天吧,尽快回来。”
  “哦。”他挺高兴的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我倒头就睡,那天晚上我连饭都没吃,觉得累,就在客厅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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