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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说晚安 作者:封刑

已有 21934 次阅读  2010-05-07 10:11   标签晚安  作者 
四、我是真的生气。他接过钱一声不吭就走了,在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家人面前我算什么,他拿我当什么,我们之间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呢?是不是说今儿我要是不借这十万块,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冷漠的生意人了?
  想到这些,什么书都看不进去了,甚至牙都疼了起来。正想抽烟,又有人敲门。
  难道还有消夜吃啊。我心里有气,口气不免冲了几分:“谁啊?!”
“ 韩先生……”
  我一惊,这声音好像是他祖母。赶紧开门,当真见老太太披了件大衣,一脸憔悴的站在房门口。
  “您怎么起来了?”那些人怎么照看的,居然让她一个人到处乱跑
  “韩先生,我这腿脚不利落了,想去个什么地方吧,你看看,半路就歇你这里了,没打扰吧?”她扶着我的手臂,没有进门的打算,只是深沉的盯着我的眼睛,使我有种莫名的压力。
  “你要去哪儿?我扶您吧?”
  “走不了啦……”
  “那……我背您吧,您上哪儿?”我拉上门,弯下腰来。怎么说她孙子是我要去的,如今只背一背,全当孝敬她老人家了。
  老太太没回答,倒是一点没客气爬上了我的背,单说:“你往前走,绕到后院就是了。”
  于是便去,虽然纳闷她这么晚了要去后院做什么。到了,她让停下来,之后推开那屋的门,我才发觉这是许家的祠堂。
  正对门的高台上放着的全是牌位。
  听说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但她似乎毫不在意,迈了进去,对我说:“进来。”
  “啊?”好象听说外人不能进祠堂的吧?
  “进来!”
  好威严的命令。我不得不跨进门,谨慎的立在门边上,捉摸她。她的表情已完全不若刚才的柔和了。
  “跪下!”
  “啊?”
  “但是许奶奶,”这个常识我还是有的,“我姓韩。”怎么可以跪许家的祖宗。
  老太太冷笑,说:“难道我不知道你姓韩么?”便转身慢条斯理的点香,“知道这是许家的祖宗所以你不跪,那欺负许家的人你怎么就理所当然了呢?莫不是……韩先生觉得许家人好欺负?”
  拐弯抹角的绕了一圈,我总算明白过来了。
  她黑着天一个人偷偷把我带到这儿,是想祖宗撑腰,批斗我啊?
  “您,是说阿诺?”到底是要将这事挑明了,既然说,不妨彻底,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能不能先问问您,这事儿,您是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们滴水不漏。
  “怎么知道的?”她一手握着点着的香,一手支着桌面,凌厉的盯着我:“我是老了,可我这心里还清楚,就你们俩,还嫩着呢!”
  这倒真没话反驳,她87岁了,我和阿诺加起来都不够。
  “那么,您——,您究竟知道了多少呢?”这个年龄的老人,想象力都有限吧,她能想到哪种程度,拥抱?亲吻?她能想到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场景么?
  “那韩先生你对我们阿诺又做了多少呢?”她打着太极,将我的问题又推还给我,“是不是说,倘若阿诺是个女娃子,我早已抱上外孙了?”
  “不。”阿诺不是女人,没有这个倘若,我不想听见。
  但她说的并没有错。我真吃惊,她一个87岁的老太太光想象两个男人的关系也能想到这个份儿上,非常人所能。
  “不也好,是也好。总之,今天你是非得在我们许家列祖列宗面前给个交代。”
  “您要我怎么做?”许诺我是要定了。什么样的条件大可开出来。
  “你跪下,在许家祖宗面前立个誓,说你这一辈子都不负阿诺。否则韩家断子绝孙!”
  其实不用发誓也是必然了,韩家就我一个男丁,遇到阿诺就摆明了我不会有子嗣。韩家的香火是注定了要断在我手里的。
  “怎么,你不敢?”老太太轻蔑的瞟了我一眼。
  “谢奶奶成全。”如果只是这样就可以从她手中光明正大将阿诺带走,我跪。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但黄金有价,许诺无价。
  双膝落地,背后突然传来劝阻声:“别……”
  我没回头,因为知道这是阿诺的声音,他大概是到处找遍了才到这里的吧,不知道他听见多少我与他祖母的对话,他开口时我已经跪下了,我愿意。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阿诺,你也进来,跪下。”
  他依言进来,在我身边跪下了。一时间三人都无话。老太太百感交集地看着我们,她大概确实死心了,几乎是绝望了,她最疼爱的长孙,就这样不顾伦理爱上一个男人。我们一起跪着,我们是一个整体。
  看的出来,她一直是坚强的命令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尽管她无法接受。
  “——一起给奶奶磕个头吧。”阿诺对我微微扯了扯嘴角,端正了跪姿,俯身下去。
  老太太的眼泪立刻下来了,汹涌不断,连忙捂着嘴背过身去,勉强忍了忍,从拇指上摘下玉扳指,庄重的拿在手里,似乎是想要给我们,但又不知道到底该给谁,愣了好一会儿,终究是递到了我手中。
  阿诺吃了一惊,忙喊:“奶奶,使不得!”
  老太太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了。淌着泪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阿诺的,出神的盯着阿诺看,不知怎的,悲从中来了,踉跄着扭身扶着桌子,突然痛哭悲叹:“我们许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然后气一窒,人便晕了过去。
五、这次的昏倒,之后就再没醒过来。还来不及送往医院,老太太就咽气西归了。许家上下立时嚎啕一片。
  寿衣寿材是早就预备好的。——依旧是土葬。我是第一次看到,什么忙也帮不上,俱是许家大伯安排了。许是收了钱的缘故,对待阿诺极客气,只让他披麻戴孝等着跪拜即可。
  没有人知道发生在祠堂的事,阿诺安静的可怕,我也不好受。站在院子里透过灵堂被风吹起的白幔看他面无表情的坐在他祖母的脚后,两眼死命盯着地上的长明灯,这时的他,看上去陌生极了。
  到了下午,便是没完没了的跪拜,先是子辈,而后是孙辈,算在一起足有二三十人。院子四面点香架高桌子供奉五花八门的菩萨,还有令人烦心的铜锣声,“锵锵咚咚”地仿佛想把死者从冷门板上惊的坐起来。
  喧闹了一阵,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女眷们分批地往堂上哭。
  我的太阳穴胀痛,回房小睡,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两点,阿诺没有回来过,于是下床去灵堂,他果真还跪在那里。亲眷们正劝他起来。
  这让我觉得不舒服,老太太的去世并不是他的错。就算是忏悔,也该拉我一道。与其说是被他气死的,倒不如说是我和他合伙给气死的。
  “你起来。”我冲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腕,硬要把他拉起来。
  他木木地抬头看着我,像是不相识似的。又低下头去,不理我的拉扯依旧跪着,让我火气十足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他的大伯瞧见了,便也上来劝:“阿诺,好了,你已经跪了一夜了,奶奶看见了。”说着,叫了两个人扶他起来,因为跪太久,连站立都不能。费了好大劲儿才送他回房。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抱他,心疼地只能使劲捏拳头。一夕之间他憔悴了许多,面色灰暗,原本清瘦的骨架愈加削薄。看在眼里,心都能揪到一块儿去。
  开口时才知道自己的情绪也不稳定,喉咙有许些哽咽,我站在床边上,说:“你是不是怪我不该跟你一起来?还是怪自己不该爱上一个男人?奶奶她已经不在了,无论你怎么做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何必……”
  “没有的事。”他打断我的话,但没有再说下去,仰面躺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
  气氛一下子死寂了。
  “要不。”他突然说,“中午你先回去吧。”
  “——嗯?”
  “你搭早上或者中午的火车先回去,我……我想多陪奶奶几天。”
  房里只点了一盏60瓦的白炽灯,橘黄色的光线应该是可以令人觉得温暖地,但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依然冷冰的让我打寒战,连张嘴都那么困难,那么无力。我了解他,没有什么“先回去”“后回去”,若我离开,他是再不会离开这鬼地方的。
  这让我彻底陷入一种被抛弃的慌乱中。
六(完结)、出殡时天色完全还是后半夜的乌黑,冷风吹来让人瑟缩不已。院子里来去的每个人脸色都很差,眼皮哭的浮肿,如鬼魅般直愣愣的盯人,等待盖棺后像梦游似的去送丧。
  阿诺躺不久又起来,仍不想吃东西,见我坐在楼梯上,便过来同坐。整场丧礼他一滴眼泪也没掉过。我想,这大概和前日黄昏刚到时,他见了老太太一点没感觉一样,刺激一旦超过了个体自身的适应能力,某些生理功能便被封闭了。
  “一会儿,你要同去。”他指出殡,“与我一起。”
  “有必要么?”我是要离开的陌生人,送与不送又有什么关系。
  “有。”他将手放进我的手心,感染少许温暖,手指轻轻拨弄套在我拇指的玉扳指,“这个,套在这里,你就要去……不但要去,还要跪。”
  我毫不犹豫的去摘那扳指。他吓了一跳,慌忙抓着我的手问:“你做什么?”
  “我还给你。”我气闷。
  “不行!”他急了。但手劲没有我大,眼看着就快被我摘下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一怔,从来没见他这么紧张过,眼眶都红了。
  他动了动唇,但没发出声来,噙着泪,避开视线不再看我,但手仍然紧紧拽着,努力吸了口气才颤声说,“我爷爷很早就过逝了,奶奶一个人,一直都是她在支撑这个家……她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乖巧的爸爸竟然会背着她与自己的中学老师私奔,——对那时的人来说,这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他被奶奶逼着在19岁就草草结了婚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奶奶到处跟人说他是病死的,但是没过多久,我的母亲也就跟着上吊自尽了……”顿了一下,他抬头望着四周青灰砖瓦屋檐,慢慢将视线与我相对,“那个教师,他和我们一样,都是男人。”
  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这样过逝的,之前单知道是生病而已。
  “奶奶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但没有任何人觉得她做错了。”
  “难怪……”
  “难怪她看到我们就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他扭头看灵堂正中的棺木,
神色凄然,“她是一看到你,就知道,她的罪孽得到报应了,许家到底要有个人替父亲做他想做的事,那个人就是我……其实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她带我们下跪,就是想告诉祖宗,她不欠爸爸什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原来还有这么长的过往恩怨。但是我要感激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宿命的安排,我庆幸自己被老天利用来化解这段恩怨。
  “这个扳指,是代代相传的,有祖宗的庇佑……”他低头,冰冷的脸颊贴上我的手掌,平静而疲惫的叹息,似乎放下了很重的担子。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谈起他的父母。
  “阿诺。”我吻着他的太阳穴,“谢谢。”
  许久不见他有回应,以为睡着了,正要唤他,忽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落手心而去。

  
  一周后,我去接他,阴雨已落毕,依稀有些冬阳洒落。参拜了老太太的坟茔后,又去了他父母的墓前,栽种了一丛万年青。
  自此,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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