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乡谈云：有力长发，无力长甲。意思是说，身体好的人头发长得快，而较虚弱的人指甲长得快。这句话是否有科学根据不得而知，反正我的头发是长得很快的。回家后母亲已经替我剪了一次，才过了一个月，我的头发又长了一寸半，又要剪了。

古人斋戒时常要沐浴更衣，沐者洗头，浴者洗澡也。一个人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地洗过一遍以后，精神面貌确实大不相同。不说是脱胎换骨，至少离善良温厚近了一步。我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推崇早期基督教清教徒主张的“干净近于神性”（“Cleanliness is next to godliness”），而是因为一个人如果讲究了个人卫生，不光别人对你的印象会改善，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会仿佛摆脱了某种桎梏，觉得更舒适，更自由，更宽容，也就更快乐了。

我喜欢经常剪头发也出于同样原因：我觉得只有不断摆脱旧事物的阴影，才能更轻松地向前走。这方面，古人比较不幸。一方面，他们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无论男女，不能随便剪发，否则就会有抛弃红尘，与家人永绝的意味。可是现代人都知道头发留得太多太长，打理起来很麻烦，且不说头发会发黄分叉，就是每次洗了头等它干也费时，况且古人没有电吹风。古代每个人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而只是父母赋予你的礼物。你又必须保存好它，以便传宗接代，“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发型如何当然不是个人的选择。另一方面，满清入关，更有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规矩，俗家男子拒不采用满族那种剃一半留一半的发型的，不免会有性命之虞。发型于是更成了民族文化冲突的征兆，政府高压控制“乱民”的手段。

不过我是很好养的人，从来不进理发店，也不需要什么“形象设计师”来打我的钱包的主意。每次回家，都是母亲拿把大剪刀，三下两下解决问题。反正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剪短些，剪齐些就成了。母亲总是在楼道里铺几张旧报纸让我踩住，又给我在脖子里披上围兜，防止碎发掉进衣服里。她一边剪，一边梳，一边跟我聊天，楼道里是斜斜的阳光和习习的微风。母亲为我剪发，已经成了我每次回家必定要经历的仪式之一。